清晨,薄薄的霧靄還沒散,城西沈家一個破落的院子裡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仔細一聽,卻原來是一個女孩壓抑的哭聲。
「小草,別哭了,再怎麼不願意你也得認命不是?」只見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正輕聲勸慰著大約六七歲左右的小女孩。
「吳嬸,我不是不認命,我就是難過……」女孩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歉意的望著眼前一臉善意的婦人。
「唉……」吳嬸輕輕嘆了一口氣,雖然她很想幫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可自己也只是個人輕言微的廚娘,又怎麼能改變東家的決定呢!
女孩來沈府不到一個月,雖然平時膽小怯懦不大說話,但由於忠厚老實做事乾淨麻利,所以吳嬸還挺喜歡,平時也會儘量照料一二。
只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被遣出府去照顧那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小主子。
「吳嬸,你說我還能回來嗎?」女孩揚起掛滿淚珠的臉問。
「應該可以吧……」吳嬸哪裡敢給女孩太大的希望。
「吳嬸,您不用騙我了,我知道府里誰都不願意去照顧那個傻哥兒,所以最後這差事才落到我身上……」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少女悲從中來,忍不住又是一陣抽泣。
「小草,你要是實在不想去,我去找管事的說說……」看著眼前淒悽慘慘的女孩,吳嬸心裡一橫,決定豁出這張老臉。
「謝謝嬸子,您的好意我心領,只是這樣只會讓你為難……」少女欲言又止,仿佛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知道吳嬸雖是廚娘,可實際處境並不比自己好多少,要不然怎麼會被排擠到這麼破敗的院子。
「唉!要是以前,府上肯定不會做出這種破落事,好歹那也是個主子,可如今爹娘都不在身邊,當然沒人心疼……」吳嬸想到以前府里的光景,不由得感嘆。
「吳嬸,聽說那傻哥兒是個災星,凡是親近他的人都沒好下場?」女孩雖然認命,可眼裡還是透露出一絲惶恐。
「呸,你聽那些黑心肝的亂嚼舌根,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怎麼就成災星了!」
「可我聽府上的人私底下說就是因為他出生,他爹才被迫遠走異鄉,這次他娘遭遇山洪屍骨無存,也是因為他帶來的厄運……」
吳嬸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相信嗎?」
女孩認真的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傻孩子,不管你信不信,以後他就是你的主子了,雖然他是個傻子,可你伺候卻半分怠慢不得……」
吳嬸知道女孩是死契賣到沈府的,若不小心出了岔子,主人隨意處置可不會有人管。
女孩乖巧的點了點頭,她很清楚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就算即將面對的是沒有希望的未來,也只能承受。
吳嬸見女孩這麼懂事,心裡反而更難過,於是安慰道:「小草,你好好照顧小少爺,有什麼難處就來跟我說……」
「謝謝吳嬸,我會常回來看你的……」看著眼前婦人關切的目光,女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親,眼中又是一陣濕潤。
原來這叫小草的女孩是蘇州人,父親姓林是一個走鄉串寨的貨郎,祖上傳下一些薄產,也算是小康之家,娶妻後六年只生下兩個女兒,其中大女兒就是小草。
小草的奶奶是個強勢的人,見媳婦生不出兒子就做主讓兒子收了自己的一個遠房侄女做妾,很快小妾就順利生下了一個男孩。
小草的母親性子溫順和善,自從生出的兩個都是女孩後就不被婆婆待見,家中髒活累活都是她一個人干。
小妾生下兒子後小草的母親在家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受累生病都沒人理會,終因長期積勞成疾,病重去世。
那生了兒子的小妾很快就成了姐妹倆的後母,從此之後原本就不被人重視的兩個女孩就真如路邊野草,更加沒人疼沒人愛了。
自從母親去世後,姐妹倆不但小小年紀就要承擔繁重的家務,更是常常吃不飽穿不暖,可就算這樣她們還是被嫌棄。
後母倒是不打罵她們姐妹,可明里不聞不問,暗裡卻總在挑唆林老太太和姐妹倆的父親,漸漸的在他們心中姐妹倆就成了好吃懶做,性格怪癖,不知孝悌的野丫頭。
幾個月前小草的後母又懷孕了,於是藉口身體不適要她給一歲大的弟弟洗衣服,可憐的小草只能抱成堆的小衣和尿布到快要結冰的溪水中去清洗。
衣服洗完小草幾乎快要凍僵,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後母房中,後母不在,只有弟弟正在升有炭火的溫暖房間中呼呼大睡。
小草看見可愛的弟弟一時忍不住就伸手上前去逗弄,誰知身上寒氣太重手冰涼,一下把孩子驚醒了。
正當她看著哇哇大哭的弟弟不知所措時,門外一下呼啦啦湧進一群人,她的父親,奶奶和後母都惡狠狠的望著她。
沒等她開口說話,後母就哭天搶地的哀嚎起來:「我的天哪,我不過就只是讓她幫弟弟洗幾件衣服,她就懷恨在心想要掐死親弟弟,這孩子怎麼這麼惡毒……」
於是毫不意外,根本沒機會分辯解的小草被逐出了家門,賣到了沈府。
那個沒有溫度的家小草一點都不留戀,可是一想到比自己小兩歲的妹妹,她就不由得擔心起來。
母親臨死之前拉著她的手要她照顧好妹妹的,如今她被賣到了沈府,妹妹怎麼辦?
「小草,你要記住你已經被賣到了沈家,以後就是沈家的人,一切都要以沈家為重,千萬小心不要踏錯一步啊!」吳嬸見女孩有些分神,忍不住提醒。
女孩微微一愣,瞬間明白過來,如今自己都是前途未卜,哪裡還有餘力照顧妹妹!
想到這裡,她鼻子一酸,眼淚又忍不住的掉下來。
沈家雖是富豪之家,但十多年前皇帝對沈家做的一切就像在他們頭上懸了一把刀,隨時有可能斬下來。
所以就算沈家給下人的酬勞豐厚,大部分人家還是不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沈府做下人。不是誰都像小草的家人那麼狠心,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危險的地方還美其名曰給她尋了一條好出路。
沒來之前小草在市井中聽說過很多關於沈家的傳言,來到沈府之後她發現這些傳言有虛有實:沈家確實富貴,可好像也不是日日都穿綾羅綢緞,吃龍肝鳳髓。
因為林家給小草賣的是死契,再加上前幾年營養不良身子沒長開看上去瘦小怯懦,所以管事的就沒安排她去伺候各房主子,說是先到廚房打打雜,磨練一段時間再說。
本以為不用戰戰兢兢的去伺候主子會輕鬆些,可很快她就明白看似簡單的廚房一點都不簡單。
本是做飯的地方卻因為掌管著全府上下吃食,變成了一個處處可撈油水的肥缺,且不說每日採買就能讓廚房管事中飽私囊,就說廚房隨時可以掌握府上主子們的飲食喜好,可以投其所愛贏得一份青睞,就讓人不得不謹慎小心對待。
當然這一切和小草沒什麼關係,因為她只不過是廚房裡誰都可以支使的小打雜。而且就在剛剛開始領悟一絲絲廚房裡道理的時候,她就已經被排擠到吳嬸這裡了。
吳嬸是個廚娘,可是卻是一個不做事的廚娘。
不是因為她地位高所以不用做事,而是她在廚房像個透明人一樣,根本沒人理會。
小草不明白,按道理說廚娘身有一技之長不應該被如此對待,可吳嬸偏偏被安排到最破敗的小院中獨自居住,並被眾人無視著。
用不上她為什麼不將她趕出去?或者自知別人都將自己看成是個透明人,為何不乾脆離開?這些事小草想不明白,當然她也不想吳嬸離開,因為至今為止吳嬸是府上唯一對她好的人。
「小草,這些點心你帶著,萬一那邊實在呆不下去,你就想辦法給我送個信……」吳嬸遞給小草一個包裹。
本來這差事是落不到她這個剛進府規矩都沒學全的孩子身上的,無奈闔府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服侍那個剛到周莊的傻子,所以管家耗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選中她,畢竟沒什麼背景好拿捏,萬一出了什麼紕漏也好背鍋……
於是還是半大孩子的丫頭就在這樣一個清冷的早晨被送到白雲觀,去照看那個叫做金哥兒的沈家痴兒,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人生就此變得五彩斑斕……
白雲觀,童子清風正一籌莫展的苦著臉站在金哥兒面前,他對面這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孩睜大著滿是黑瞳的雙眼望著他,卻沒有一絲動靜。
「我說金哥兒,你就張張嘴,把這羊奶羹吃了吧……」清風的言語中已經帶著哀求的語氣了,可金哥兒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自從昨日王媽媽離開後,金哥兒一動不動已經整整一天了。
清風自己也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本就不懂的怎麼哄一個幼童,何況金哥兒情況還這麼特殊。
本以為孩子再怎麼傻也有餓了尋食的本能,可清風把吃食都放在他眼皮底下了,他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媽媽走的時明明說這孩子很聽話,不用太費心的呀,不是在誑我吧?」清風愁眉苦臉的望著金哥兒,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房門一下打開來。
「師傅……」回頭看清楚來人,清風委屈的喚了一聲。
「這孩子還是不飲不食?」觀主看著屋裡的情形,哪裡不明白這裡發生的一切。
「師傅,徒兒用盡渾身解數,金哥兒還是不肯張嘴吃!」清風用少有的撒嬌語氣委屈的說,他也怕因為自己照顧不周出了紕漏,會麻煩上門。
「我知道了,把這些事情都交給她吧!」清風的師傅微微一讓,身後露出一個瘦弱的人影。
「師傅,她能行嗎?」看清楚這個身影是個瘦弱的小丫頭時,清風滿臉訝異。
自己都搞不定的事,這個看上去皺皺巴巴的小姑娘能行?
心中雖然遲疑,清風還是把手上的羊奶羹遞給了小姑娘。
小草微微一愣,還沒弄清楚情況就下意識的接過了碗。
見兩人都盯著自己,她才醒悟過來原來是要自己伺候小主子用飯。
手心一陣冷汗,小草端著羊奶羹走到金哥兒身前……
俯下身,規規矩矩的輕聲呼喊:「小少爺,吃東西了!」
金哥兒完全沒有反應。
清風無奈的兩手一攤,對著師傅說:「你看,誰來都沒用!」
小草無奈的站起身來正準備轉身退下,卻被清風叫住:「等等,你身上是什麼東西?」
原來剛起身的時候,小草無意中碰響了懷中的一個小銀鈴,那是她娘親的遺物。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小草不好意思的放下碗,把銀鈴取了出來。
清風拿過銀鈴走到金哥兒面前蹲下,輕輕搖了起來:「叮鈴叮鈴……」
清脆的鈴聲響起,金哥兒滿是黑瞳的眼中竟然開始泛起絲絲靈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