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原是酒中仙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狗幽幽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街邊水溝旁，渾身腥臭，臉上血跡被毒辣的太陽曬得結了疤，粘在上面好不難受。掙扎著爬起身來，右頸一陣酸痛，自語道：「臭婆娘，不願教武功也就罷了，竟然打我！」

    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高高掛在中天，怕已經是午時過半了，自己這一暈，竟暈過去兩個時辰，眼見這條街上人來人往，竟沒有人幫自己一把，頓時火冒三丈，一手叉著腰，另一手指著街上行人，罵道：「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看到有人重傷暈倒，也不救治，還有閒心在此逛街，我真替你們感到羞恥！」街上行人見他滿身血跡，狼狽不堪，以為是瘋子，紛紛躲避。小狗罵了一陣，口乾舌燥，身上多處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只得作罷。

    小狗嘆了口氣，跑到鎮東一條大河邊，把身上血跡污垢擦洗乾淨，又把衣服褲子都脫下，準備在水中搓掉血塊，忽「噹噹」兩聲，掉下兩塊金子來。小狗一驚，忙把金子抓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幸好沒人見到。暗想：「此時日正當午，那老頭必定已經來了，我且去看看！」

    當下飛快地把衣褲搓洗乾淨，擰乾，就濕穿在身上，往平日裡那老頭擺攤之所奔去。

    到了鎮上那條繁華的大街，奔到街角處，眼見人來人往，商旅小販，擺攤賣藝，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小狗在人群中鑽進鑽出，尋那擺攤賣書的老頭。

    驀地一把尖細悠長的聲音高喊道：「各位父老鄉親，兄弟姐妹，且緩尊步，過來看看小老兒家數代收藏的絕世武功秘笈，有霸槍門的《神槍十八》，有神拳門的《破魔拳譜》，有戰神幫幫主的獨門輕功絕學《踏雲步》，更有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絕世內功秘笈《滄瀾勁》，除此之外，各幫各派，諸家武籍，均有出售。更兼價格便宜，老少咸宜，是各位武學後進、江湖小輩進階武林高手、無敵俠客的最佳捷徑！走過路過，不可錯過咯——」

    小狗大喜，忖道：「找的就是你！」

    循聲走了過去，卻見前方街邊圍了幾圈的人，全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那賣書的老頭尖細的嗓音再次響起：「兀那小鬼，不許趁亂偷看秘笈，你若要看，拿錢來！」

    小狗心中叫苦不迭，這般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那麼多人，可怎得擠得進去？突地靈機一動，嚎啕大哭起來，叫道：「無良的死老頭，你賣得好秘籍啊，可把我給害慘啦！大家都來看啊，看看我這可憐的樣子！」

    圍觀眾人紛紛轉頭，見那哭喊的少年滿臉浮腫，皮膚青紅淤紫，正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不由紛紛讓開路來，讓他過去。小狗分開眾人，早看到了那坐於攤後的白鬍子瘦老頭，當下一邊哭，一邊走到他的地攤前，指著他罵道：「你…你…你好！你很好！」轉身一瘸一拐，滿面怒容地往外走。

    他這一走，圍觀的人可不幹了，這故事正精彩，怎得主角才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掉頭就要走了？旁邊一個憨厚壯漢一把拉住小狗，問道：「小兄弟，到底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這老頭害你？如果是，你可千萬告訴我們啊，可別讓我們大家也跟著被害了！」

    小狗神容淒楚，道：「這位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哎！」那憨厚壯漢急了，叫道：「小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什麼委屈，你跟大夥說說，我們都給你做主不完了？」圍觀人群紛紛附和，道：「正是，快快說來！」

    小狗一咬牙，轉身指著一臉茫然，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老頭說道：「你，就是你！賣了一本《小無相功》給我，我越練越不對勁，短短半個月光景，竟把一張本來英俊瀟灑、迷倒眾生的俊臉練成了現在這般浮腫不堪，我以為這功夫既叫做『無相』，就是叫我不要臉，不要相，達到無相無臉的境界，故此忍住痛，繼續修煉。誰知又過半個月，我的腳練到抽筋，開始萎縮，大家看，我現在已經瘸了一條腿！可恨啊——練這破無相功之前，我本是江湖人稱『飛毛腿』、小有名氣的俠客，卻不料此刻成了『飛瘸腿』了，嗚哇——」

    眾人見他哭得可憐，紛紛怒罵那老頭，那擺攤老頭忙叫道：「各位，切莫聽這小鬼亂說，絕對沒有這樣的事！」眾人哪裡肯信他，罵得更凶，更有幾個脾氣火爆的，朝他吐了幾口唾液。那憨厚壯漢輕拍小狗肩膀，安慰道：「小兄弟，你且莫要傷心，待我揍這老頭一頓，替你出氣。」

    小狗暗想那老頭身上就那幾兩肉，挨這壯漢幾拳，還不被打成殘廢？忙拉住他，道：「千萬不可，大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雖然有不對，可我娘常常教導我說，與人結怨不如與人恩惠，我看，就放過他吧！」其實他娘教導他，誰要是欺到自己頭上來，一定要十倍奉還，絕不可懷著任何仁慈之心。

    憨厚壯漢看著他，眼中隱隱有佩服之色，握住他手道：「小兄弟，想不到你胸襟如此廣大，倒顯得我忒小家子氣了，虧大哥我還痴長了不少年歲。對了，我這裡有一兩銀子，就送了給你吧，早日找個好大夫，醫好了腿，莫要再信這些亂七八糟的假秘笈了！」

    小狗感激涕零，把銀子一推，哽咽道：「大哥，我……」憨厚壯漢一瞪眼，道：「怎麼？你看不起我？快快收下，否則大哥我可生氣了！」小狗忖道：「這可不是我要拿你銀子，你硬要塞給我，我難道還有不接的道理？」當下接過銀子。

    此時圍著買書的人群均已散去，只剩下那白鬍子老頭吹鬍子瞪眼，氣嘟嘟地看著小狗。憨厚壯漢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小狗肩膀，道：「小兄弟，我姓牛，單名一個壯字，在鎮南平安街口處開了家打鐵鋪，有空就來找我。」大笑而去。

    小狗看著牛壯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自語道：「哎，我始終還是太心軟，一點也不像娘，難道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緣故？」突看見前面的老頭兒，笑嘻嘻地走了過去。

    牛壯轉了個街口，伸手一摸懷裡，竟摸出一塊銀子來，拿出一看，跟自己送給那小兄弟的幾乎一模一樣，不由大感驚訝，暗想該不會是老天爺見我善良慷慨，補了我一塊銀子吧？又走了一條街，越想越不對勁，伸手又一摸腰袋，竟摸出一塊金子來，足有一兩重，一兩金子就是十兩銀子，就是一萬文錢，自己就算打鐵兩年，也賺不了這個數！心中驚喜莫名，自此以後，牛壯便常常做好事幫助他人，被鄰近百姓尊稱為牛善人。而他自己，常常在無人之處，不斷地撫mo自己的身體，從上摸到下，又從下摸到上。

    那老頭見小狗笑嘻嘻地走過來，氣得發抖，哼了一聲，開始收拾秘笈武經，準備走人。此時已經沒有人擋住小狗的路，小狗慢悠悠地走過去，蹲下來，道：「且慢！」

    老頭見他腿根本沒瘸，恚怒道：「怎麼？你攪和我的生意，還不滿意？快快走開，我以後不在此處擺攤！」

    小狗微笑道：「老人家，您可千萬別誤會啊，我主要是仰慕您，想來買您的書！」

    老頭吹鬍子道：「不賣！」小狗道：「我有銀子。」老頭道：「有銀子也不賣。」小狗嘿嘿笑了兩聲，一言不發，站起來，轉身就走。那老頭一驚，忖道：「這小鬼古靈精怪，莫不是又在想什麼花招？我雖換了地方，可總出不了這盤龍鎮，若他再來搗亂，那……」

    老頭招手叫道：「回來，回來！」小狗馬上回身，走過來蹲下，笑嘻嘻道：「老人家，叫我回來作甚？」

    老頭瞪了他一眼，道：「說吧，買什麼書？」小狗雙眼陡然發亮，道：「我買《滄瀾勁》，可有？」老頭道：「有，二十兩銀子！」小狗跳起來，怒道：「胡說！你上次明明標價十兩，怎得漲了一倍？」心中暗自後悔，剛剛把一兩金子塞給了牛壯，這時身上卻只剩下一兩金子，換成銀子，也不過才十兩！

    老頭嘿嘿笑道：「風向天天轉，價錢時時變，天地會變，人心會變，這書價嘛，當然也會變！」小狗氣苦，又蹲下來，道：「那我買《天地心經》吧！」老頭道：「十五兩，不二價！」小狗道：「《破魔拳譜》！」老頭道：「十二兩！」小狗道：「《踏雲步》呢！」老頭道：「算你二十兩！」

    小狗知他故意刁難，氣道：「我且問你，有沒有十兩以下的秘笈？你這般價錢通通貴了一倍，誰買得起？」

    老頭道：「罷了罷了！便給你一本！」從書堆中挑出一本黃皮舊冊，扔給他，又道：「無雙門的《無雙劍訣》，若被你練成，他日行走江湖，難逢敵手！九兩銀子這本書就是你的！」小狗大喜，想到今日遇到的那個仙女一般的用劍高手，何等威風，何等洒然，一招間就幹掉了盤龍鎮第一高手屠九剛，可見練劍法必定能成為絕世高手！

    小狗大喜過望，忙掏出那一兩金子遞給老頭，接過《無雙劍訣》，藏入懷內。那老頭接過金子，掂了掂，道：「這金子足有一兩，也罷，見你也算有心，便送多你一本！」從身後拿出一個木箱子，打開來，推過去，又道：「來吧，隨便挑一本！」

    小狗有了這《無雙劍訣》，哪裡還在意其他垃圾？料想他贈送的書冊能頂個屁用，當下把木箱中當頭第一本拿過來，隨手塞入懷中，心中急於回去修練，便拱手道：「老人家，真謝謝你了，他日我成了飛天遁地、光芒四射的大俠，再來給你奉上百兩黃金，絕不食言！」說罷轉身飛跑而去。

    老頭看著小狗瘦弱的身影機靈地消失在人群中，笑道：「飛天遁地？光芒四射？這就是你心目中的大俠？嘿嘿，有意思的小鬼。」

    小狗此刻心中真是興奮莫名，想到不日即可成為天下一流的劍客，縱橫江湖，馳騁人間，那該是何等精彩的生活啊！想到此處，不由嘿嘿地笑起來，路上行人聽到他怪異的笑聲，又見他面容臃腫，古怪已極，無不駭然，紛紛讓開道路。

    小狗剛進了盤龍客棧的大堂，便聽到一聲雷霆怒罵：「小狗！你個狗崽子，不好好做事，跑到外面去玩，老娘打死你！」只見水靈靈大山一般龐大的身軀壓了過來，讓人聯想到了咆哮而來的沖天浪濤，她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拎起了小狗，大步往裡邊走。這裡的常客早已熟悉類似的情景，若無其事地吃著東西，並不以之為異。

    小狗苦笑道：「娘，你今天美比西子，我愛你！」水靈靈道：「愛你個頭！」一巴掌扇過去，「啪」的一聲，小狗本來就臃腫的臉頓時多了五個指印。小狗忖道：「娘今天心情似乎不錯，竟然只打了我一巴掌，真是賺到了！」

    水靈靈把他拎到後院，扔在地上，道：「馬上換好衣服，過來大堂幫忙，否則宰了你！」轉身去了。

    小狗逃過一劫，忙回到自己的「狗窩」，把兩本秘笈藏在抽屜里，用其他書籍蓋住，這才換了身乾淨衣服，到廚房洗了手臉，開始做那端菜送酒，抹桌送客之事。

    專門負責酒水供應的李師傅一把拉過小狗，把一壇酒塞給他，道：「九號桌點了五斤火焰燒，快快給送過去。」這火焰燒是盤龍客棧自家釀造的烈酒，獨此一家，遠近馳名，常人只需喝下一兩半兩，馬上面紅過耳，暈醉目眩，實是非常厲害的烈酒。小狗忖道：「怕是五六個酒量驚人的秦京豪客，慕名而來，嘿嘿，這可小看咱家這酒了，一會讓你幫沒見過世面的兔崽子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火焰在燒！」

    到了大堂，小狗高叫道：「九號桌，五斤火焰燒，來咯——」堂內食客無不動容，紛紛轉頭往九號桌位置望去，均想，是什麼人竟有如此酒量，倒要見識見識。

    小狗托著酒罈子機靈地拐到九號桌前，卻見背對著他坐著一個身段姣好的女子，一身素白衣裳。小狗一愣，自語道：「怕是弄錯了。」轉身就要回去問李師傅，那女子一拍桌面，道：「小鬼，把酒拿上來！」小狗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女子側邊，卻見她面熟得很，猛地想起就是今日早間在屠九剛院子裡遇到的那個絕世劍客，不由又驚又喜。

    那少女見小狗呆立不動，哼了一聲，手一伸，把酒罈子奪了過來，拍去封泥，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接著又連續倒了三碗，均一口喝下，毫無遲疑。四碗火焰燒下肚，那少女「呃」的一聲，打了個酒嗝，俏臉飛上兩朵紅霞。這才意猶未盡地把酒罈子放下，拿筷子夾些小菜吃下。那大碗裝滿酒後，足有半斤之多，四碗就是兩斤！堂內食客無不駭然，紛紛議論起來，均在猜測這女子是什麼來頭。

    小狗一直沒捨得走，目瞪口呆地在旁邊見證了全過程，接著見到那少女打了個酒嗝，臉頰小暈紅潮，不由看得呆了，忖道：「原來女人喝酒也能喝得這麼美，這一個酒嗝打得真是可愛，太可愛了！小爺我發誓，將來一定要討個會喝酒的女人做老婆，讓她天天打酒嗝給我聽！」

    「啪！啪！」小狗兩邊臉頰各著了一記耳光，頓時火辣辣得痛，宛若火焰在燒，不由一呆。少女冷哼一聲，道：「還不快滾！再看就挖你眼睛！」

    小狗當然知道她是說到做到的，點頭哈腰道：「仙女姐姐，我這就滾。」正要抬腳開溜，那少女又道：「慢著！」小狗忙站著，一動不動。

    少女轉過頭來，冰冷的目光把他上下掃了個來回，道：「上午你滿身是血，到沒看出來。」小狗忖道：「必定是此刻才發現小爺我其實是個美男子。」少女突然笑了起來，道：「丑，真是丑，最重要的是，丑得實在是很有特點，實在是萬中無一，不！是萬萬中無一！」

    小狗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在他一生中，幾乎每天都有人說他丑，但他從來都是不以為然，但這一刻，他心中莫名地生起了一股憤懣之氣，哼了一聲，道：「我便是丑，又關你什麼事？」

    那少女本來一直是冷冰冰的，此刻卻像是春回了大地，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小狗見了，心中的不平之氣頓時少了幾分，忖道：「若我的丑，能換來她的笑，卻也值了。」

    少女突然微微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小狗道：「我叫小狗。」少女一怔，失笑道：「什麼？」小狗道：「我叫小狗。」少女這次聽明白了，咯咯笑道：「好！好！連名字都是那麼的特別，不錯。我且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這次輪到小狗怔住了，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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