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天涯一仙女

    卯時將至，夜黑如墨。

    小狗爬起身來，摸黑出了門，借著淡淡的月色星光，摸到廚房，略略洗刷一番，便開始挑水。等到他把廚房的三個大水缸挑滿，新的一天的第一縷陽光也正好從山坳中投射了過來，把盤龍鎮的長街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忙碌的一天又將開始。

    盤龍客棧的大小廚師們已經開始忙活起來，殺雞的殺雞，剁陷的剁陷，燒水的燒水。但他們都在納悶：往常都會在廚房勤勤懇懇幫忙的小狗今天卻怎得沒了蹤影？

    小狗在笑，一邊跑一邊燦爛地笑。

    天剛蒙蒙亮，他就乘眾人不注意，溜到了大街上，一直往鎮北跑去。路上行人稀少，偌大一條街空蕩蕩的，好不靜寂。小狗跑得飛快，熟門熟路地往鎮東又轉了幾條街，在一個街角處停了下來，左右看了看，哪裡有半個人影？

    小狗頹喪地在街邊坐下，自語道：「這時候卻是早了點，那老頭都還沒有來，我也忒急了點吧！」坐了一陣，大感無聊，跳起來，一拍腦袋，忖道：「先到屠九剛的武場偷學兩招絕世神功，再回來找他不遲！」

    小狗說做就做，飛快地轉過幾條街，在一個大院子前停下，隱隱的，院子裡邊傳來陣陣吆喝聲，充滿了陽剛之氣，小狗知道，屠九剛肯定是在帶著他的一幫徒弟練習武藝了。

    屠九剛是這個鎮的大人物，一身武藝據傳是相當高的，他在鎮的東北面開了個武場，教徒授藝，很是教出了幾個厲害角色。前些日子，隔壁裁縫店老闆的兒子李有財得意地對小狗說：江湖上人稱「擎天一柱」、「霸王神槍」、「翩翩小白龍」的三個大俠客都是屠九剛的得意門徒。小狗蹙眉道：「人家便是大俠客，又關你什麼事？你得意個鳥？」李有財用力一吸氣，把流出一寸有餘的鼻涕吸了回去，傻笑道：「這幾個俠客穿的衣服，通通是我爸爸做的！」

    小狗記不清當時他聽到李有財的話有什麼反應，似乎是狠狠揍了他一頓，但不管怎麼說，屠九剛高大的形象頓時就進入了他小小的心靈，能夠教出三個大俠客，那他本人豈不是更加厲害？雖然，他壓根兒就沒有聽過那三個大俠客的大名。

    屠九剛的院子很廣大，牆很高，小狗就是再長高五倍，也夠不著那牆頭，所以他繞到了院子西側，爬上了一棵大樹，一直到樹頂，還是夠不著，於是他雙腳一蹬，凌空躍起，雙手攀在高牆邊上，慢慢地爬了上去，探頭往裡邊偷看。

    院子裡的情景，果然便跟小狗想的相去不遠。十幾個年輕人正排成兩排，整齊劃一地打著一套拳，口裡配合著拳勢，不時發一聲喊，看氣勢姿勢，很有點名師出高徒的味道。小狗看得興奮莫名，差點就要手舞足蹈起來，忖道：「那屠九剛呢？怎得不見？」左右看了看，卻見廳堂前面，屋檐之下，放著一張躺椅，一個禿了頭的肥胖中年人正舒服地躺在上面，抽著水煙，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

    小狗這一驚，真的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他發現了，手上一軟，登時就要從牆上滑下去，還好他手上有些力氣，及時抓住了牆邊，掙扎著又爬了上去，再往裡邊看時，那十幾個年輕人依然打著拳，而躺椅上，卻是空空如也，那胖子竟然不見了！

    小狗心中驚懼，偏偏此時上不得，下不去，唯一的辦法就是站到牆頭，奮力跳回樹上，再慢慢滑下去，可若是這麼做了，必定被發現。又一想，反正那胖子已經發現自己，此時趁他不再，正該逃跑！

    當下小狗用力撐起身子，兩隻腳踩到牆頭，轉過身來，驀地看到旁邊站著一個人，大驚之下，下意識地驚叫一聲「啊——」，腳下一滑，登時往院子的青石地板上摔將下去。

    那人哼了一聲，上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他胸襟，把他像小雞一般提了起來。小狗陡然間身體懸空，驚魂未定，待仔細看那人時，卻正是那躺椅上的胖子。正冷笑看著自己。心下大駭：這牆高達兩丈有餘，這胖子怎得瞬間就上來了？

    那人一雙細長小眼冷冷地掃了小狗一眼，道：「小鬼，你好大的膽子。」

    小狗雖說沒練過武功，但武林中的八卦消息倒是聽了不少，他知道偷看人練武是犯了大忌，是要被挖眼斷腳的，想到此處，他心底一陣後悔，大罵李有財那混球，引誘自己犯罪。

    小狗眼睛一轉，大驚道：「你…你難道就是傳說中擁有最強神功，拳斷江流，腳碎山崖，打遍天下無敵手，人稱寰宇一殺，追魂奪命，戰無不勝的屠大俠屠九剛？」

    那人正是屠九剛，他本待小狗說上一句話，問明情況，馬上將其抓到後院，偷偷一掌震斃，就地埋掉，卻不料這小鬼竟然認得他，雖明知他是拍馬屁，但被他誇張的表情一映襯，頓覺他說的話或許也有些道理，莫不是自己的名頭在外邊已經很是響亮，竟連一個小鬼也知道自己？

    小狗這一拍，正拍中了屠九剛的馬屁股，屠九剛心中舒服，口中卻冷哼一聲，右手提著小狗，左手負在身後，腳尖輕點，整個人便宛若一片雪花般，輕飄飄地從牆頭飛落到院子裡。他的徒弟們見有事故發生，早紛紛圍了過來，這時眼見師傅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輕功，紛紛喝彩鼓掌。

    屠九剛本就是故意賣弄，聽到喝彩聲，不由頷首莞爾，把小狗往地上一拋，雙手負在身後，一派大家風範，斜睨著說道：「小鬼，是誰派你來偷師學藝？快快說來！」眾徒弟中有幾個毛糙的，也跟著喝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到我鐵拳門偷學，師傅，廢了他武功！」一時群情激奮，把矛頭均指向小狗。

    小狗暗想，自己哪裡有什麼武功，廢便廢吧，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又想，廢武功之時會不會很痛？如果很痛，還是不要廢為妙。於是小狗忽然就哭了起來，哭得真是昏天暗地，日月無光，一張古怪的臉水道縱橫，極是悽慘。

    只聽小狗哽咽道：「屠大俠，您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人，上蒼讓您這樣一個充滿了仁愛、魅力、力量以及智慧的天才降臨世間，是對所有像我一樣，默默地在心裡崇拜您的人的一種恩賜。我…」

    「慢著！」徒弟中忽然走出一個人來。小狗一邊哭，一邊偷偷地瞄了他一眼，見那人年約二十六七，皮膚白皙，眉目細長，嘴角帶笑，一臉的奸險。

    屠九剛本來很是傲慢，見到那人，忙微微彎腰，笑道：「乖徒兒，好徒兒，不知你有什麼高見啊？」

    小狗暗自詫異，忖道：「這小白臉什麼來頭，連做師傅的都要在他面前裝孫子？」

    只見那白面青年緩緩踱步，繞著小狗轉了一圈，停在他面前，冷笑道：「小鬼，廢話你就不用多說了，我只問你，你跑到牆頭上幹什麼？」

    小狗回答得很快，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我崇拜屠大俠，希望能偷看他一眼，便是如此。」

    白面青年哼的一聲，道：「那為何不走正門？」小狗道：「我自卑。」白面青年怒道：「還要狡辯，明明就是想偷學武功！」小狗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白面青年怒極反笑，衝上去，一腳踩在小狗臉上。小狗撲倒在地，臉上火辣辣得痛，伸手一摸，鼻口早流出了鮮血。小狗跳起來，罵道：「你娘咧，你個白吊鬼！小爺我操翻你十八代祖宗。告訴你，你奶奶、你娘都跟我睡過覺！」在小狗小小的心中，這已經是最難聽的罵人話了，他在跟同齡朋友吵架之時，通常會罵出這一句，一旦他的對家回罵類似的話，他就會哈哈大笑，說道：「好啊！你來跟我娘睡覺，看我娘不壓死你！」

    白面青年幾時受過這樣的侮辱，怒喝一聲，一腳踢翻了他，身形緊緊跟上，拳頭如雨紛下。小狗一邊挨打，一邊叫道：「他娘的，兒子打老子，沒天理啊！」

    屠九剛在一旁見情勢不對，上前拉住那青年，低聲道：「此時人多口雜，莫要鬧出人命，找個機會，師傅會幫你收拾了他！」

    白面青年面色鐵青，狠狠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狗，叫道：「各位兄弟，給我把他雙腳打斷，扔出門去！」

    小狗身上臉上中了他十數拳，血流滿面，渾身上下痛不可當，但他骨子裡卻是硬得很，掙扎著爬起來，忖道：「還好不是挖眼。只是打瘸的話，個把月應該就能痊癒。」

    此時已經有幾個壯漢大笑著向小狗圍了過來，小狗站直身子，傲然地看著他們，仿佛即將挨打的不是他，而是那幫壯漢。

    正在此時，突地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高達兩丈有餘的朱紅大門驀地被巨力震成碎片，向院子裡天女散花般飛射過來。屠九剛反應最是迅速，一把抱住那白面青年，腳尖輕點地面，整個人便飛上了半空，恰好躲過。他的徒弟們可就慘了，紛紛被那木屑碎片擊中，疼得哇哇直叫，頓時亂成一團。

    小狗到也算走了狗屎運，他身材矮小，又被幾個大漢圍住，竟幾乎沒有被碎片擊中，反而是圍著他的幾個壯漢倒下了一片。

    屠九剛大感驚駭，他這院門，乃是上等的南山柚木所制，堅實厚重，此時竟被人震成粉碎，那是何等驚人的力量！叫道：「是誰！」

    門外傳來一把冷冰冰的女子聲音：「屠九剛在不在？」

    屠九剛猜想，她既震碎大門，則必定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就很可能是敵人，而她武功如此高強，自己萬萬不是敵手，想到此處，更不敢回答，隻眼睛緊緊盯著門外。

    只見門外緩緩走進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她身穿素白衣裳，左手提著一個小木箱，右手抓著一把黑鞘長劍，森冷的目光從左邊徐徐看到右邊，最後停在了屠九剛的臉上。

    眾人被她冰冷的目光掃過，頓覺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全身幾欲僵直。

    少女看著屠九剛，道：「你可是屠九剛？」屠九剛如何肯承認，忙搖手道：「我家老爺不在，我只是屠家的管家！」少女哼了一聲，道：「屠九剛呢？」

    屠九剛料想必是仇家親友尋上門來報仇，正要隨口說一個地方，讓她尋去，自己再從容躲避，卻不料場中的小狗忽然大聲道：「我知道他在哪裡！」小跑到少女的旁邊，笑嘻嘻地看著她。

    此時小狗的一張臉，真可謂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本就生得精靈古怪，此時挨了幾拳，腫了一邊眼眶，歪了一邊嘴，更兼鮮血淋漓，眼角帶淚，見者無不多看兩眼。

    誰知那少女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然道：「在哪？」

    小狗跳起來，指著躲在徒弟中間的屠九剛，叫道：「那個胖得像豬，禿得像驢，矮得像瓜的王八羔子、烏龜蹄子，可不正是那*擄掠、無惡不作、愛吃小狗屎的屠魔頭屠九剛嗎？」他說屠九剛愛吃小狗屎，意思就是愛吃他的屎。

    屠九剛驚怒交集，喝道：「小鬼，老子一拳打死你！」衝上去，果一拳揮出，砸向小狗。

    少女右手長劍倏地連鞘抬起，黑光一閃，已經閃電般頂在了屠九剛的咽喉，屠九剛只覺猴頭一陣冰涼，身形已被她定住，不敢寸進。心中大驚，冷汗涔涔而下，在他一生中，從未試過一招間被人制住，此時連她劍招也未看清，就被她的劍鞘抵住咽喉。他一點也不懷疑，就算是劍鞘，也能在瞬間讓他死一百次。

    少女道：「江湖人稱『淫蕩小白龍』的白三笑可是你的徒弟？」屠九剛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必定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見這少女長得漂亮，動了色心，欲圖非禮，卻不知竟惹了個大有來頭的高手。忙咬牙切齒道：「必定是那畜牲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仙姑明鑑，我屠九剛早已不認這個畜牲為徒弟，跟他脫離了師徒關係，他日我見到他，必定一掌將其擊斃，以免其禍害江湖！」

    少女冷哼一聲，一抖左手上的木箱，登時打了開來，骨碌碌從裡邊滾下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正好滾到屠九剛的腳邊。眾徒弟中馬上有人認出這頭顱，驚叫道：「是大師兄，是大師兄！」

    屠九剛面色鐵青，他只向腳下瞥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徒弟白三笑已經真正地含笑九泉了。少女環顧院子中人，道：「我平生有三恨，一恨負心，二恨花心，三恨淫蕩。白三笑不但花心，而且淫蕩，最重要的是他負了一個女子的心，我既然聽到這事，少不得一劍削了他的頭。」

    少女看著屠九剛，又道：「你是他的師傅，教徒不嚴，訓徒不力，縱徒行惡，也同樣的罪大惡極。」屠九剛聽她語氣，自知必死，回頭看了看他的徒弟們，卻見他們爭相躲避，那有一個肯為自己說上一句好話？

    「仙女姐姐，我認為你說的不對！」小狗的聲音驀地響起，屠九剛眼前一亮，忖道：「難道這小鬼竟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在這種時刻，竟然還敢為我說上幾句好話？」

    少女冷冷地看著小狗，不發一言。小狗指著屠九剛，說道：「你說他『教徒不嚴，訓徒不力』，我不以為然，若他不是這麼努力教徒，他的好徒兒白三笑又怎麼會有如此淫蕩的功夫？必定是他努力教導所致；你又說他『縱徒行惡』，此言又差矣，我看他們是狼狽為奸，共同為惡，單單一句『縱徒行惡』，豈不為他開脫了罪名？最後，我覺得他不單單是罪大惡極，更應該是惡貫滿盈！」

    這一通言辭，真說得上是論點明確，分析通透，那少女冷漠的面容雖然不見絲毫感情波動，卻忍不住點了點頭。說道：「屠九剛，你惡貫滿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屠九剛氣得渾身發抖，怒喝一聲，叫道：「老子跟你拼了！」頭往後一仰，右手倏地飛起，去架少女的劍鞘，左腿踢起，直取少女的下身要害。

    少女見他出招極下作歹毒，怒哼一聲，勁透劍鞘，一股劍芒從劍鞘尖端射出，擊在屠九剛咽喉處，發出「噗」的一聲。屠九剛這一招其實很是快捷，怎奈那少女動作更快，他只覺得喉嚨一陣刺痛，登時便無法呼吸，踉蹌退了幾步，跪倒在地，喉嚨發出「咯咯」聲響，眼前一黑，身體撲到在地，永遠地失去了知覺。

    那白面青年及眾徒弟眼見師傅轉眼間死於非命，無不驚懼於心，戰戰兢兢地看著那少女，生怕她一個發狂，把所有人都殺了。

    少女把左手中木箱拋在地上，一言不發，轉身出門而去。小狗知道她若走了，那幫人必定拿他頂罪，慌忙跟了上去。出了門，跟著她轉了兩條街，竟是往東南面走去。

    那少女忽然停住身形，轉過身來，走到小狗身前站定，小狗見被她發現，嘿嘿笑個不停，道：「仙女姐姐，我很崇拜你，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啊？」少女左手驀地揮出，砍在小狗的脖子上，小狗眼前一黑，登時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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