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鵡,真的是你嗎?」
長歌猛然起身,走上前想抱住阿鵡。
女孩並不答話,朝旁邊一閃,和周圍眾女子一起鬨笑。
長歌暗想不對,眼前女子雖然與阿鵡長相一般無二,但眉眼之間卻多嫵媚,不似阿鵡那般純淨淡然。
正在他疑惑之際,一個老者從人縫中鑽了出來。
「世子,我給你獻上這麼多美人,各個都是傾國傾城之貌,你眼裡卻只有淳于阿鵡一人,可見是個痴情的種子。」
老人一欠身,接著說道:「自我介紹一下,老朽乃是天樞堂左丘,特來伺候世子。」
左丘身材矮小,身似猿猴,顯得精氣十足,一雙小眼閃閃放光,滿頭白髮披落過肩。
「老人家客氣了,你年長我許多,何來伺候之說,我到此來只為求見明玄坤老師,若是老人家允許,我自己上三樓去就可以了。」
左丘爽朗一笑,說道:「世子此言差矣,我這天樞堂玄妙非凡,匯集了天下各種享樂之欲。
老師傳授給我布虛通甲之術,可變幻萬物於虛實之間,再結合老朽七十餘年人生閱歷,定能讓世子流連忘返,縱享快慰。」
左丘說完兩臂揚起,雙手各握一把戒尺,口中念念有詞:「布虛通甲,諸生遵法。」
話音剛落,兩把戒尺憑空燃起火焰,左丘原地一轉,戒尺朝周圍眾女子斬去。
長歌驚呼:「老人家,別傷了她們!」
眾女子並不躲閃,依舊笑靨如花,任憑戒尺砍來。
長歌正欲捂住雙眼不忍觀瞧,只見火焰剛碰到身上,眾女子便嘭的一聲化作桃、菊、梅花花瓣,落入水池,一時間天樞堂內五彩繽紛,像點燃許多禮花。
左丘再揮動戒尺,長歌覺得渾身酥麻,躺在浴池中,溫熱的池水漸漸沒過全身。
恍惚之間,他看見一座小亭,左丘頭戴九龍冠,坐在其中,面前堆滿了珍饈美味和金銀珠寶,兩旁美女環伺。
左丘用戒尺一點長歌,說道:
「世子且看,人生一世,所為不過酒色財勢,如今我雖然年過古稀,但習得這布虛通甲之法,使我氣力如同壯年比你只怕還要強些,又變出許多享樂之物,可謂夫復何求呀!」
長歌只覺眼前金華閃動,各色珍寶美女應接不暇,說道:
「老先生可是像項焦一樣,想讓我學這布虛通甲?」
「世子重情重義,卻潦倒半生,沒享上半天福,故老朽正有此意。」
「學了此法是否就此打住,不能再上三樓?」
「正是。」
「多謝老先生美意,但我對榮華富貴並不十分在意,況且眼前這些都是虛幻,法術我還是不學了。」
左丘一拍大腿,搖頭說道:
「世子大錯特錯,老朽且問你,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虛幻?」
「這……」長歌撓頭,一時難以作答。
「你年紀尚輕,歷練不多,還是老朽來告訴你吧。」
左丘說完將面前珠寶掛在身上,徒手抓珍饈入口,又攬過美女入懷,最後端一尊酒一飲而盡,接著說道: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如日月交替,往復不斷。世人見實生欲,腦中想像萬般美好,而後生虛,為解私慾,做出世間種種事端,從而使虛變實。
就比如你,心中思念淳于阿鵡,明知她已生死難測,但卻久久將她存於腦海,若有辦法使她再出現,你一定不顧一切去實現,有一天她回來了,你便歡欣雀躍,是不是這樣?」
長歌長嘆一聲,說道:「正是如此。」
「這就是我說的虛實變幻道理,實不是實,虛也並未虛,一切皆是你腦中所想,此為天道駕馭凡人之法。既然如此,何不痛痛快快學了布虛通甲,直抵享樂之地呢?」
長歌心上一動,自己身世坎坷,時至今日無一時歡暢,再看左丘,雖年過古稀,卻能灑脫自如,難道真的是自己執念太深?
他不知不覺走進小亭,早有美人上前斟酒,他接過酒尊,無意之間與美人玉手相碰,只覺得如羊脂般溫潤細滑,與真人無異。
美人口眼含笑,嬌滴滴的說:「請世子滿飲此杯。」
言語之間吐露蘭香,令人心醉。
長歌舉杯與左丘共飲,取桌上瓜果來吃,只覺得口齒留香,再嘗飯菜,更是有滋有味,美味非凡。
不多時,有樂師趕來,在旁奏起鼓樂,眾美人翩翩起舞,一時間小亭內一派歌舞昇平。
左丘應著樂聲,開口唱道: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長歌聽得歌聲婉轉悠遠,不禁又多飲了幾杯。
左丘笑著拉起他的手,交與一位美人,美人帶著他旋轉起舞。
「世子呀,世子,杯中酒可還醇美?」
長歌面有霞暈,痴痴說道:「醇美非常!」
「桌上的飯食是否可口?」
「絕頂可口。」
「眼前的美人可還溫婉?」
「著實溫婉。」
「既然如此,你可願學我的布虛通甲之法?」
長歌自出生到如今,只覺得此刻最為暢快高興,仿佛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如沐春風。
於是脫口而出:「我願意學習法術,還請老先生成全!」
左丘聞聽哈哈大笑,說道:「世間煩惱,咎由自取,不如務虛,方得自在!
世子想學,老朽這就相傳!」
「不急不急,老先生且讓我與美人舞完一曲!」
「好,好,世子只管縱情快慰。」
長歌說完更加肆無忌憚,一把將美人攬入懷中。
美人突然一驚,指著長歌腰間問道:「世子佩戴何物,又圓又硬?」
長歌一摸腰帶,取出隨身攜帶的泥塤,說道:「美人說的可是它?」
「正是,正是,原來是泥塤,不知世子可願為我演奏一曲?」
「這……」長歌此刻只想繼續歡愉,懶懶不做聲。
左丘插話道:「世子原來多才多藝,美人如此相求,你怎好駁了她的面子?」
懷中美人又是一陣嬌嗔,長歌早已忘了她並非真人,於是點頭應允。
片刻過後,泥塤之聲漸漸響起,長歌微醺,也不知奏的什麼曲子,隨心而吹,只是聽起來與周圍靡靡之音不同,反而鏗鏘有力,頓挫連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突然,仿佛有人敲打他的腦袋一般,如醍醐灌頂,不禁打一個冷顫。
不對,左丘錯了,自己錯了,這裡的一切都錯了。
他趕忙鬆開美人,遠遠跑到小亭之外,思索良久。
左丘見他離開,急切問道:「世子何故停止吹奏?老朽和美人都還沒聽夠呢!」
長歌使勁搖搖頭,說道:「老先生剛才所言虛實之理,貌似透徹,實則謬論,只是自我開脫罷了。」
「哦?此話怎講?」
「凡人俗世,享樂之事必不可少,能夠坐天下,食百味,覽春色,擁富貴自然美妙。
但從天道而言,凡人與鳥獸無異,鳥獸之所以繁衍生息,孜孜不倦,乃是因為無思無欲,所食只為果腹,所眠只為安生,故而自然靈動,凡人不能相比,此為天道歸一元。
正如我今日前來七星浴堂,所為不過是面見尊師,求他讓荊軻與我同行,若是學了布虛通甲,不但目的不能達到,沒準今後還會徒增煩惱,失了本心。
老人家,還是讓我上樓去吧!」
「世子何來這許多道理?」
「剛才沒想通,我也是突然悟到的,言語之間多有冒犯,還望老先生見諒。」
左丘一愣,笑著說道:「世子有智慧!你和我說的都對,並沒有什麼冒犯不冒犯,只是自己想明白就好。」
話音剛落,小亭消失,二人回到天樞堂。
長歌這才發現自己與左丘不知何時都泡在浴池裡,對面而坐。
「老朽敢問世子,這澡洗的如何?」
長歌一拱手,說道:「一樓開陽堂使我身體暢快,老先生的天樞堂讓我頭腦清靈。」
「如此極好,既然世子洗的明白,就快些上樓去吧。」
長歌披上長衫,朝三樓走去。
在樓梯之間,一個聲音又起:
「慧根篤定,情深通達,高目落子。」
長歌不解何意,只管上樓。
三樓沒有侍者前來招待,門前木牌上寫著:玉衡堂,高漸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