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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前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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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暮天寒,  傲雪凌霜。讀爸爸 m.dubaba.cc

    又是一陣紛紛揚揚漫天飛雪,等雪後初霽,玉嫣連忙乘著轎子往魏國公府去了一趟,  看望長姐過後匆匆回府。

    迎面遇上信安侯,自前些年車渠連同藩王反叛,  江都王命隕,樁樁件件,之後這兩年朝中動盪紛紛,  聖上清洗朝堂,  朝中繁雜事多,  一不小心便要掉腦袋,  官員前後不知牽扯進去多少。

    成嶠日日都過得提心弔膽,去了那麼些人朝中騰出了好些位置,也不見得輪到他升上一升。

    成嶠猜測莫不是因梁王府之事,妻子娘家跟梁王府關係密切,  梁王倒台,  鎮國公府受了大牽連,他估計也惹了聖上惦記。

    成嶠本就是一個小心謹慎的性子,  如今更是戰戰兢兢,生怕出錯半分。

    一回府就見打扮的十分惹眼的二女兒與他一般剛從府外入門,  當下微沉了臉,  罵了她一通。

    玉嫣卻不敢回嘴,  挨了訓心裡受氣,  後屏退了一群丫鬟去了林氏房裡。

    外頭冷風攢動,暖閣里倒是舒坦,  熏得人昏昏欲睡。

    玉嫣連披風也沒脫,  便坐往了林氏手邊,  朝她耳邊說些私話。

    林氏仔細聽了玉嫣說起去魏國公府上的所見所聞仍嫌不夠,她從軟枕上半支著身子,面上泛著愁意,有些著急的問她:「你今日去見你姐姐,她身子如何了?」

    「長姐身子還是那般,時好時壞,我瞧著今日她面色難看,一直壓著咳,說話嗓子音兒都沙了不少。」玉嫣語氣有些微妙。

    自半年前遭到『和離』,玉嫣便有些不管不顧起來,恨信安侯將她嫁給了個庸人,更恨母家被梁王世子謀逆的事牽連,竟然連累她這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妹至此!

    如此一樁樁事,使得她總覺得所有人虧欠著她,脾氣也跟著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乖乖聽著,壞了連成侯也敢頂撞回去。

    成嶠喜歡乖順的女兒,可不喜歡違背他意思的女兒。

    再者成嶠知曉這個女兒看不上這樁婚事,嫁去青州後,犯下不少醜事,叫女婿一家面上無光。

    若非看在京城侯府面上,斷然要一紙休書休了玉嫣。

    成嶠對玉嫣早失了慈父心腸,甚至不想看到她,覺得她敗壞門風,氣急了甚至要叫她上山做姑子去。

    玉嫣對著林氏自然沒有半分遮掩,姣好面容卻氤氳著一團墨色。

    她沉著臉,脫去了雪白狐裘,裡頭是厚實的泥金撒花錦衣,如意錦細腰帶,勾勒的腰身纖細,頭上梳著卻是未出嫁姑娘的鬟發,修整的尖細光滑的指甲塗著艷紅蔻丹,十根玉指捏著帕子,有些另類的好看。

    她衝著林氏僵硬的假笑起來:「大早上的來您院子裡遇見了父親,不知如何又來罵我,怕是恨不得真叫我做姑子去!真是好笑,我如今這般,難不成是我想的不成?」

    她時運不濟,縱然有錯,可他下定決心要與自己和離,還不是因為梁王府謀逆一事!

    虧得她以往還以為父親更寵愛自己的,如今才覺得可笑至極。

    父親是個偏心的,卻並非偏心自己,可笑她竟然才知道。

    當初父親給了長姐萬兩嫁妝還嫌不夠,如今聽說長姐吃藥耗錢,明知長姐手頭富裕,卻還叮囑了母親月月都要往她那處送銀子。

    把她嫁去窮鄉僻壤,給長姐添了許多嫁妝嫁給魏國公!如今竟然還嫌棄她穿的花枝招展,要叫她做姑子去

    林氏萬般心疼,卻也擰眉責怪起來:「你這話里夾刀帶棍的刺我,成日同吃了火藥一般與我鬥氣!你如今儘管放心住著,這家裡有我和你弟弟一日,總有你一塊兒地,你父親素來愛顏面的,你別往他跟前湊便是。」

    她再不提叫玉嫣出嫁的事,是有旁的想法。

    女兒心氣高,頭婚尚且鬧成這般收場。如今二婚恐怕只能嫁給一個鰥夫、小官,或是給她入贅個男子,豈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

    可嫣兒不嫁人,別說府上不同意,便是她自己也不同意的。

    林氏眸光轉了轉,想起一事來。

    大姑娘身邊的丫鬟都是自小在她身邊伺候的,那是與姐妹也差不離,想打通難如登天,她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放棄這個念頭。

    凡是都有例外,她打聽到其中有一個叫雪柳丫鬟格外愛俏,每月主子補貼不夠她往外頭做套新衣裳的,這般一來二往再多的銀錢總是不夠用,便問了其他丫鬟借錢,借來借去越借越多。

    林氏摸到了底,便差人往雪柳那處送銀錢,最開始那小蹄子嘴硬不肯收,禁不住自己一次兩次軟磨硬泡,銀兩越來越多。俗話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上百兩上銀兩打發出去,也不問其他的,只問一些瞧著無傷大雅的事兒,叫人不設防。

    一來二往,到叫雪柳卸下了戒心,有了一次就有二次三次,雪柳有把柄在她手裡愈發不敢拒絕,她也打聽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你姐姐的身子時好時壞,看了許多醫士,便是宮裡的太醫都來了些,都說是頑疾,錯過了最佳時間如今早已難以根治,」

    林氏哀嘆了一聲,仿佛真是在為了玉照難過:「若非成日裡銀子雪花一般散出去,還不知能」

    未盡的話語點到為止,玉嫣與林氏眸光在明亮處交匯,相顧無言,卻又透徹的很。

    自玉嫣和離歸家,她便為了這個女兒操透了心,日日急的連睡也睡不著,卻在前不久忽的安穩了下來。

    暗罵自己愚鈍,眼前有個上好的去處她竟然一直未曾看見。

    想到此處林氏不禁嘆了口氣,倒不是她身為繼母就毒辣心腸,對著先頭的嫡長女刻薄,實在是大姑娘如她娘一般命薄的很,做了國公夫人,卻有一副日漸孱弱的身子,或許還能撐幾年,但為魏國公府延綿子嗣定然是不能的。

    她們府里出嫁的大姑娘不能生養,且還善妒不給丈夫房裡添置妾氏通房,連累的她們侯府的人出去都自覺低了魏國公府一等,時常受那魏國公太夫人的言語擠兌。

    江氏想孫子想紅了眼,偏偏魏國公那個痴情的守著大姑娘一個病秧子不納妾,江氏近來屢屢傳出要上吊逼迫兒子納妾,若是她給江氏尋個第二條路,恐怕刀山火海她都能去。

    若有人能叫魏國公轉了意,江氏豈會嫌棄那女子二嫁?當菩薩供起來都來不及

    林氏望著窗楹外皚皚白雪,眼中透著股子感念傷懷,仿佛真是在同情那個命運多坎的大姑娘。

    玉嫣目光低垂,聽著母親的話眼神中露出些愧疚,她並非不知長姐待她不差,往年未出嫁時長姐還時常跟她吵架,那時她萬分討厭這個姐姐,見她後面悲慘母族皆亡很是幸災樂禍。

    可如今長姐倒是待自己真挺好。

    「姐夫對姐姐倒是愛重的很,我每每去見長姐遇見他時,他連個餘光也不給我,如何能」玉嫣覺得自己骨子裡是個壞透了的,可她也別無退路。

    二嫁之身雖有些難聽,再嫁高門的也不在少數。

    再難,法子總是人想出來的,便是先苦些難些,遭人唾棄不齒,總比一輩子當姑子要好。

    等長姐病逝了,說不準就是一條她的去路。

    母親叫她要等。

    可沒說要等多久。

    兩三年她等得起,可若是十年八年呢?若是長姐的病好了呢

    林氏聽了也有些焦心,怪玉嫣青梅竹馬還抵不過大姑娘?

    先前這大姑娘母家強硬,她們動不得分毫,如今母舅家沒人了,轉頭又有宮裡記著江都王為國捐軀,頻頻照拂大姑娘。

    去年聖上便召見過大姑娘一次,恰逢大姑娘病了,染了病氣也不方便入宮面聖,不然說不準大姑娘都已經封了公主郡主了。

    再則魏國公如今可是位高權重,才任了大理寺卿。

    她縱然真有想法,也萬萬不敢往魏國公府邸里獻醜,那豈非是在班門弄斧?


    一個不善自己都得搭進去。

    只是她不想老天都是幫著她的。

    信安侯府的大少爺到了成婚年紀,雖是二房,卻也是嫡出長公子。

    給他定的是潁川伯府的二姑娘,潁川伯府大姑娘二十有四才嫁出去,長姐不學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也是一般,二姑娘整整二十歲才定的親。

    整個京城誰家都知曉潁川伯一家的笑話。

    夫妻兩個感情不和,潁川伯是個混不吝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老婆更是個不比他好哪兒去的,一個兩個成日逗氣,連子女都不管不顧。

    信安侯府老夫人如今還在世,未曾分家,三大房都擠在一個府邸,小輩又要成婚,難免地方不夠。

    便打算將先前幾個姑奶奶住的地方打通,重新修繕一下,日後也叫新婚夫妻住的寬敞些。

    結果挖池子裡淤泥時,把當年先夫人江都郡主的東西給挖了出來。

    下人自是忙不迭的送來了侯夫人處。

    林氏一瞧見這東西,簪子首飾,怕都是哪個小子送給江都郡主的東西,只是令人意想不到,江都郡主收著便算了,竟然還給帶來了信安侯府?又為何要丟棄到池水裡去?

    林氏恍惚想起,許多年前就聽成嶠醉酒時哭訴,說江都郡主生前曾有個心上人,喜歡了好多年,為了心上人特意千里迢迢趕來的京城,結果陰差陽錯嫁給了他

    她費盡心思求來的郎君竟然是江都郡主退而求其次,無奈嫁的,林氏每每想起心裡就膈應的緊。

    只是這心上人是誰?她這麼些年連問都懶得問。

    她一個江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焉能認識京城的什麼公子?

    林氏眼皮跳的厲害,心裡也打起鼓來,總覺得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

    夜下的皇都漫天星辰,銀月高懸,映徹屋檐廊蕪,遍地白雪皚皚,蒼穹亮如白晝。

    自入冬,玉照又染上了風寒,斷斷續續許久不見得好,總咳嗽不停。

    一年臨到尾聲,自己又病了,玉照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這一年總共病了四回,病了七十多日,今年恐怕不止這個數了。

    喉嚨痒痒的使她總睡不著,躺在床上壓著不敢咳嗽,怕驚醒了旁邊熟睡的顧升。

    只能抬頭盯著帳頂上那個放了好些年有些灰沉沉的花燈看著,真是漂亮的花燈,看了許多年她都沒看膩。

    等盯著盯著眼睛酸累,玉照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揉了揉眼睛。

    豈料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是驚醒了顧升,他睜開眼睛,一雙漆目落在玉照身上。

    「可是要喝水?」

    玉照搖搖頭。

    見他醒了,她懊惱又歉意,小聲道:「你被我吵醒了?」

    顧升笑了笑,兩人成婚四年,情意倒是半分不減。

    「天都亮了,我也該醒了,年關事忙,等過段日子休沐我帶你四處逛逛。」

    顧升起床來更衣,玉照便也不睡了。

    她以往十分愛睡,不僅早上日上三竿才起,晌午必然也是要睡一覺的,這兩年身子不好,睡眠比以往差了許多,總是夜中噩夢哭醒,便再也睡不著,一宿一宿的睜眼到天亮。

    反正睡不著了,她索性坐起了身子,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氣,靠著身後軟枕與他說起一事來。

    這事兒便是她二妹玉嫣的事。

    玉嫣只比自己小一歲,早該成婚的,可她心性高,挑來挑去拖到快十九了,才匆匆與青州的妹夫成婚。

    玉嫣不喜歡妹夫,說他粗鄙無禮,可玉照見過那個妹夫,妹夫為人處世不差,家族也是青州的世家大族,若是玉嫣再長兩歲,或許就明白過來了。

    玉嫣成婚她還給了許多添妝,只盼著這位婚事不如意的二妹去了外地也能過得好些。

    不成想這婚事竟然只存在短短一年,二人便和離了。

    自半年前玉嫣回京,便時常過來同自己哭訴她的遭遇。

    玉照被她哭的有幾分頭大,本來她身子就需要靜養,如今還要時常操心她的事。

    對於玉嫣,玉照前幾年不懂事,單純懵懂的時候,心裡覺得父親偏愛她,面上便展露出來,時常與這個妹妹爭鋒相對,如今她經歷的多了,忽的就長大了,懂事了。

    對二妹年紀輕輕就遭遇這等事兒,真心的升起了心疼。

    這會想起此事,腦海里還是昨日玉嫣跟她的哭訴,玉照眉頭蹙起:「父親覺得二妹敗壞門風,總不叫她往家裡住著,要趕她出府。唉和離而已,如今也不少見,將二妹趕出去能把人趕去哪兒?本來他二人成婚之事都是父親一手促成的」

    一手促成的婚姻不長久,玉照覺得玉嫣如今和離,信安侯也有責任。

    顧升卻不是好糊弄的,信安侯往日寵愛玉嫣,連罵都不曾有過,如今卻說出這種要趕女兒出門的話,只怕這其中有許多不方便與外人透露之事。

    寶兒恐怕並非不能看透,只是最親近之人相繼離世,如今只剩不甚親近的父族那邊,她如同一個溺於水中苦苦掙扎的人,只得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漂浮物,再不敢撒手。

    他見玉照深鎖眉頭,臉上透著股沉悶,人也沒精神,不想叫她為了這種事憂心,她這兩年經歷的太多,性子也沉穩了許多,不復最初認識時的嬌憨大大咧咧的模樣,總是懂事的叫他心疼。

    「你要是悶,便叫她過來陪你說話?」

    玉照低頭應了一聲,心說不用自己說,玉嫣最喜歡往她府里跑了。

    顧升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綿軟的臉:「寶兒今日想吃什麼?等我下朝回來順道給你去買回來。」

    玉照眼睛彎了彎,笑露一對尖尖的虎牙,想了想卻懂事道:「大冬日的,你還是不要特意為我去買了,買回來都涼了。」

    「不涼,放大氅里給捂著,保准回來還是熱乎的。」

    玉照眼睛轉了轉,想了一圈,最終道:「那就各樣兒都給我各樣買一點回來。」

    她如今胃口不好,聞聞糕點的香味也是好的,再則她院子裡的幾個丫鬟都喜歡吃,玉照瞧著院子裡的丫鬟們吃的歡喜,心裡也是高興的。

    顧升百般不舍的出了門,還記得回頭叮囑她:「外邊冷,你可別在門口候著我了。」

    玉照「嗯」了聲,目送顧升走遠,直到他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

    她睜著灰濛濛的眸子朝著窗外幽幽望著。

    一支露頭的松枝,梢頭堆積一層白雪,松針翠綠蒼白相互掩映,外頭正是寒冬凌冽。

    她倒是不覺得冷,胸膛甚至暖和的很。

    人生無常,心有依靠總能叫她繼續撐下去,外面風雪再大她也有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家,她要努力活的久一點,外祖母舅舅在天之靈想必也能有所告慰。

    只是她不知,一場摧毀她周身一切依靠的風寒,正在暗處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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