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陳諾欲言又止的模樣,方直伸手默然的拍了拍陳諾肩膀。
察覺場中氣氛有些微妙,彩衣乾乾的一笑,狠狠的瞪了方直一眼,好似在責怪對方沒事提這茬幹嘛。
「此事大郎不必放在心上。」
彩衣身後,一名輕紗蒙面的黑衣女子走出來,淡然道:「我等姐妹自小漂泊相依為命,你既是婉兒的大郎,那自然也是我們的大郎,只望大郎以後不要嫌棄我們出身卑賤才是!」
這說話的人名叫秋桐,整個望月閣就她一人黑衣蒙面,據彩衣所說,秋桐之所以一直蒙著面,是因為對方面頰上有道傷疤。
對於秋桐臉上那疤痕是怎麼來的,彩衣當時不曾提過,但這並不妨礙陳諾記住她。
整個望月閣,如果說秦婉兒最平和,令人信服的話,那閣里最沉穩冷靜的人便是秋桐了。
聽聞秋桐所言,已經想通後的陳諾咧嘴一笑,撓了撓腦袋:「小子現在吃住全賴著諸位,哪來嫌棄一說?」
自穿越以來,陳諾心理上總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依舊活在數千年後的那個年代,從來沒有將自己看作是大唐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但現在他想通了,也就看開了。
前世自己做些暗地裡的勾當,雖然表面風光,但暗地裡卻是提心弔膽的。
這個時代雖沒有前世那麼繁華,但卻是整個中華民族文化長河裡的一顆璀璨明珠,盛唐之名,其榮耀當銘刻於骨,這是一個令無數華人魂牽夢繞的時代。是所有華夏人血液里驕傲著的盛世盛唐時代。
前生無悔入華夏,此生還在種花家。
生而為人,一世唐人,現在的陳諾有著超越千年的目光與見識支撐,完全可以憑藉這份認知淺顯的推動下歷史車輪,讓自己過上好日子的同時,還有可能彌補些歷史上留下的遺憾,減輕些中華民族所歷經過的那些苦難。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一世陳諾可以借新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在陽光下。
「人生在世一輩子,既然諾來到這裡,諸位姐姐也認下我這個大郎,那諾以後就不和各位姐姐客氣,今後全靠諸位姐姐幫扶了。」
這還是陳諾第一次心裡毫無芥蒂的叫出『姐姐』這兩個字。
看著一臉嬉皮樣子的陳諾,秦婉兒面色一怔,仿佛產生幻聽了一般,難以置信的扭過頭看了秋桐。
在場的人里除了陳諾和方直兩人外,所有人臉上俱都流露出一絲錯愕。
先前不管秦婉兒怎麼訴說,陳諾都未曾承認自己是她家大郎,一直以失憶不知為藉口推脫。
這一度讓秦婉兒暗自神,每天夜不能寐,認為是自己的曲伶的身份給陳諾帶來了恥辱,自家大郎不屑認她這個阿姊。
這也是剛剛秋桐有意無意挑明她們現在所處身份的原因。
現在聽聞陳諾親口承認了身份,她們錯愕的同時,眼中不免一陣欣喜。
唐代的伶人連基本的婚配權都沒有,就是那種連官配都不搭理的那種,這也就是說,除非有人願意主動娶她們,否則她們只能無依無靠、孤獨終老。
現在主動陳諾認下這個身份,在她們心裡不亞於投下一顆巨石掀起千萬駭浪。
在眾人欣喜的目光中,秦婉兒指節清白的攥著衣角,語氣侷促的確認道:「大、大郎,你剛、剛剛叫我們什麼來著?」
看著秦婉兒小心翼翼的模樣,陳諾啞然一笑,沒心沒肺道:「阿姊,你不是一直念叨著的嘛,怎麼,後悔了?
我可告訴你,諾現在算是賴上你們了,你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以後你們吃香喝辣的,別想撇下我!」
嘴裡說著,陳諾隨手從餐盤中將那粗面饅頭拿起,隨意的掰下一塊塞到嘴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著就想讓人上去踹兩腳。
面對陳諾一臉嬉皮樣,秦婉兒眼眶頓時紅潤起來:「大郎、大郎叫我阿姊了,大郎不嫌棄我了啊!」
秦婉兒呢喃細語、聲若蚊蠅,緊緊的攥著衣角的雙手也不覺間鬆了幾分,臉上滿是喜悅和激動神色。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里,家裡有個男丁和沒有男丁完全就是兩碼事。
一旁的秋桐眼中同樣透著股喜悅,忍不住開口承諾道:「從現在起,大郎就是這望月閣的少閣主,就是我們的當家的,大郎今後要有什麼需求儘管說就是了。」
「就是,就是,大郎現在就是我們的頂樑柱,我們定當竭力培養大郎。」秋桐話音剛落,彩衣就跳了出來,滿臉興奮的拽住陳諾的衣角。
其他人隨著二人表態,也都紛紛開口承諾,整個望月閣一片喜慶的模樣,就連旁邊的方直也被感染的傻笑起來。
香火傳承,僅此而已。
「對了。」
就在眾人沉浸在喜悅中時,秦婉兒陡然一拍手,細聲詢問道:「大郎剛剛詢問閣里還剩多少錢兩是?」
被戶籍的事情一打岔,秦婉兒差點忘記了這茬。
隨著秦婉兒的開口,彩衣等人也都略有收斂,一副好奇的模樣瞪著陳諾。
面對周圍一眾大眼瞪小眼,陳諾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鼻尖:「也沒啥,就是想問阿姊要些錢兩作些花銷。」
這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本金就那麼點,這第一桶金從哪裡挖起,陳諾還心裡還在權衡之中。
陳諾話音剛落,周圍氣氛陡然一凝,眾人屏息相互對視幾眼,最後將視線落在秦婉兒身上。
望月閣的資金就剩2700多文錢,陳諾現在提出這個要求,難免有點倉促了。
在眾人視線下,秦婉兒面色糾結片刻,最後咬牙將荷包倒翻在了掌心。
一陣『嘩嘩』聲中,秦婉兒細細數了數,最後撥了半數足足有十幾枚銅錢,塞到陳諾手中道:「過兩天長安中秋詩會,還得要一筆開銷,閣里資金不怎麼充裕,這些錢大郎先拿著用。」
說到底,陳諾現在還頂著個十一歲娃娃的皮囊,在她們眼裡所謂的花銷,估計也是玩樂所用。
陳諾雙手捧著十幾枚銅錢,頓時哭笑不得。
陳諾輕輕將銅錢捧放在食盤上,苦著臉道:「這點錢估計有點不夠。」
說完,陳諾轉身走到秋桐面前,扯著對方的衣袖,仰頭盯望道:「我需要一貫錢、至少一貫錢,明天早上就需要!」
閣里現在雖以秦婉兒為首,但日常的採購方面卻是秋桐負責的,資金也是對方保管的。
雖然陳諾現在還沒什麼頭緒,但一晚上時間足夠他權衡了。
突厥將至,時間緊迫,一旦自己這邊有了定數,那後續資金必須跟上,所以陳諾這才直言不諱,開口討要的。
「大郎!」
眼見陳諾不依不饒,一旁的秦婉兒頓時一急,跺足嬌斥道:「不得胡鬧。」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在秦婉兒眼裡,陳諾現在就是在掘諸位姐妹的最後一點命根子啊。
面對秦婉兒的嬌斥,陳諾不為所動,嘴角微咧,直勾勾的望著秋桐。
看著陳諾老神在在的模樣,秋桐眉角一挑,閉著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猶豫了能有幾息時間,最後猛然睜開眼,盯著陳諾稚嫩面容,芳唇輕吐道:「可以!」
「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陳諾笑著鬆開秋桐的衣角道:「那我先回內院了。」
望月閣除了四層主體外,後面還有一個大院子由一道石拱門隔開,平時秦婉兒她們都是居住內院裡面。
看著陳諾離開的背影,秦婉兒眼中流露出一絲憂色,忍不住開口詢問道:「大郎此番胡作,妹妹怎可這般縱容他?」
秦婉兒完全是怕陳諾此番的行跡引起諸位姐妹們的不快,依照這種情況,要是沒個合適的由頭來,估計就算姐妹們嘴上不說,心裡也會留有芥蒂的。
秦婉兒可不想自家大郎剛剛做了這望月閣的少閣主,就全然不顧姐妹們的看法,變得紈絝起來。
面對周圍一眾姐妹們困惑的目光,秋桐淡然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大郎要幹嘛。」
聽到秋桐的答覆,周圍的姐妹們頓時傻眼了。
性情較為活潑的彩衣更是嘟著嘴巴跳了起來,嚷嚷道:「不知道你就給了?去掉這一貫錢,我們估計連中秋詩會期間的開銷都不夠了啊。」
「不知道歸不知道。」
秋桐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掐著彩衣的小臉,意味深長道:「大郎和前些天比起來好像有點變化,雖然不知道他要幹嘛,但我可以肯定,大郎絕不會拿這些錢兩肆意花銷的。」
聽聞秋桐的解釋,秦婉兒眯著眼睛看了眼後院方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
八月桂花開,香透滿長安。
此時正值華燈初上,正是長安繁華最美時,街面上人流穿梭喧囂熱鬧,跨馬遊街的紈絝,來往吆喝的小販,雍容華貴的貴夫人,團扇掩面目色流連的千金等等,盡顯盛唐帝都的錦繡繁華。
然而,就在這樣一種繁盛下,長安城北方突然有一股煙塵升騰,但見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而來,馬上騎士背後插著紅翎,臉上僵冷異常,手中馬鞭發瘋一般抽打坐騎。
「報!邊關急報!!!」
眼見快要到了城門,只見那騎士顫抖的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舉過頭頂。
「開城門!是八百里加急!」
那幾個騎士還沒靠近城門,蹤跡便被守城的兵卒所察覺,待看清其背後紅翎後,那城頭守卒便厲聲暴喊。
「開城門,速速開城門……」
大唐軍規嚴整,京畿之地更甚,長安城規定入夜就得關門,除了有皇帝手諭或者紅翎急使,其餘任何情況不得開門。
而今長安地界突現紅翎急使蹤跡,守備兵卒哪敢耽擱軍情急奏?
咔咔咔……
緊閉的城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噶』聲中緩緩撐開一道丈寬的縫隙。
黃塵滾滾,駿馬飛馳而至,但見人影一晃,猶如一陣颶風驟然卷過城門。
「八百里加急!御賜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衝過城門面對繁華的長安街,那騎士速度不曾有絲毫的減退,反而又狠狠一抽馬鞭,就連撞傷行人也來不及管顧,一路舉著金牌,直奔朱雀門而去。
八百里加急,換馬不換人,一日可千里,這時候就算是撞死了人,那也是白死!
當那騎士奔至皇宮之時,一群大內侍衛正好要換班。
按照皇宮守衛之律,即使紅翎急使要進皇宮也得下馬報備,然而此刻坐鎮宮門的人乃是李世民最篤信的嫡系尉遲恭。
新皇即位,尉遲恭不僅領京畿大將軍之職,更負責長安京畿防衛,就連皇宮的羽林衛也歸他管。
尉遲恭聽聞邊關急奏時,直接大手一揮,翻身上馬喝令道:「速速讓開,某親領紅翎急使直奔皇宮太極殿……」
宮門口一群將士來不及細想,幾十個人協力推開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