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路走好!」眼淚簌簌而下,蕭默雙眸空洞,沒有一絲焦距,看向眼前即將閉合的黑棺。
棺前的一張銅鏡倒影出了蕭默的身影:這是一位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年,瘦弱的身形披著白鎬、臉色慘白,唯一一對黑色的眸子此刻也似乎失去了神采。
四壁斑駁的靈房內、房外,爆竹聲、嗩吶聲、腳步聲、嬉鬧、交流聲混作一團,場外一對十人組的人耍長龍正在鑼鼓聲中起舞。龍是數百萬年來洪荒大陸的信仰,傳說,這大陸就是龐大無比的祖龍開闢的,祖龍化身萬物,卻犧牲了自己,只不過這些都是傳說,現如今關於龍的傳聞很少,即便是一些很古老的典籍中也僅有隻言片語的記載。
這是石鎮的習俗,每逢鎮內有人死去,必有人耍長龍到場,以此鎮邪、驅妖。
「默伢子,快起來,該上山了!」一道淡漠的呼喝將蕭默喚醒。
蕭默右手死死的扣住黑棺,雙眸爆在這一刻爆發出懾人的神采,緊緊盯著棺內安詳的躺著的爺爺,似乎要將他刻入心底!
「死了就死了,83歲了,算高壽了,你這像什麼話?」
一股巨力將蕭默硬生生拉扯開去,蕭默頹然,轉頭看著將自己拉開的大伯父——蕭丙順。
年約五十,半禿頭,五短身材,嘴角還有著譏諷:「默伢子,這麼疼你爺爺,去幫他報仇啊?害死他的正是鎮上的大戶——蕭安,你敢去麼?」
「你說什麼?」蕭默雙眸爆發出駭人凶光,背挺得筆直,竟一把扣住比他高一個頭的大伯父蕭丙順:「當真是蕭安害死了爺爺?」
「蕭丙順!你胡說什麼,明明是蕭自清自己吃錯藥中毒死的!怎能怪蕭安!」觀禮人群中一中年當即反駁道。
「就是!蕭自清分明是自己死的!不要冤枉了好人,更給自己平添大仇敵!」
「小心禍從口出!蕭丙順,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一老者陰仄仄的道。
蕭丙順沉默了一會,而後對老者呵呵笑道:「艾老教訓的是,可能真的是我記錯了,唉,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蕭自清死了就死了,這麼大年紀了,早入棺也算是給我們這些後輩減輕點負擔了。」
「還是丙順明實務!」
「爺爺分明就是蕭安故意下錯藥害死的!」站在蕭丙順身旁的一年約十二三歲梳著羊角辮女孩嘀咕著。
「蕭雅!你個小丫頭懂什麼!」聞言,蕭丙順狠狠給了女孩一個耳光。
「啪」
「哇~嗚嗚~~」蕭雅直接被抽翻在地,稚嫩白皙的臉上五道指印顯現,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蕭丙順,你打雅姐一個女孩幹什麼?」蕭默上前一步,將蕭雅拉至身後,怒視蕭丙順。
「你個小野種,敢直呼我名?沒用的東西,現在終於知道蕭自清死的真相了,敢去鎮上找蕭安麼?我告訴你!」蕭丙順手指著蕭默,一字一頓的喝道:「蕭自清死的好,享了二十年的清福了,每天就知道擺弄些不值錢的破玩意,一點也沒為我們後輩著想,死了活該!」
蕭默怒極反笑,一把推開蕭丙順,小手一一點過棺前一臉淡然的姑姑蕭月瑩,和低頭沉默的堂哥蕭勇康:「好!好!好!蕭安是吧?你們這些長輩不敢去找!我!去!找!」
說著,蕭默奮力擠開鬨笑的圍觀人群,就要向通往鎮上的小道奔去!
這條小道是通往石鎮的唯一通道,蕭默所在的村子名叫蕭家村距離鎮上大概有七八里路程,蕭默年歲不大,這條路卻常走,早記熟了。
「那小崽子真去鎮上找蕭安了?」圍觀人群中,一青年訝然道。
「哼!不知所謂!我估計他連蕭大人面都見不上!蕭大人何等地位,早就是強血境七層高手,更兼石鎮大藥師,可是我石鎮最巔峰的人物之一!」
「年紀雖小,卻是好膽略啊,可惜了……」一青須老者卻是嘆息一聲。
「不管那野種了!儀式繼續進行。」蕭丙順看都不看遠走的蕭默一眼,環視一周,抱拳笑道:「辛苦各位了,早點將老頭子送上山入土才好!」
……
通往鎮上的山間小道上,任耳旁疾風呼嘯,淚如泉湧,爺爺的音容、教誨如在昨天。
這條路,蕭默和爺爺一起走了無數遍,只是以後,再也不會有出現爺爺的腳印了。
山路下的這塊爺爺以前耕種的土地,有菜、有果,只是再也吃不出爺爺的味道了。
還有,前面那棵我們一起栽種松樹,如今,樹已參天,而人……
蕭默光著腳丫,一路飛奔,直到走到山路拐角處,忽然——
眼前一花,一道熟悉的纖細身影擋在身前,這才急急剎住腳步。
「白雪姐,你怎麼會在這?」蕭默一把將眼淚擦乾,這才看清楚來的竟是自己的堂姐姐。
蕭白雪貪婪的喘口氣,一臉焦急地拉住蕭默的手:「默弟,你千萬不要衝動,先聽我說!」
「白雪姐,你——」蕭默稚嫩的臉上儘是不滿,本想說:你也要阻止我!可當見到蕭白雪蒼白的臉色,甚至因為趕路連裙子都劃破了時,心中不由得掠過一絲暖流:「你來幹什麼?」
蕭白雪舔了舔乾裂的紅唇,清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悽然,她徑直將一個紙團塞進蕭默手裡:「看完後再說!」
蕭默狐疑地接過紙團,而後攤開,下一刻他渾身劇震!
白紙團上只有一個字,一個血寫的『忍』!
……
蕭默似乎瞬間成長了十歲!他沉默的跟在姐姐蕭白雪身後,兩人又回到了送山的隊伍中。
在石鎮乃至洪荒大陸很多地方都有死後送山入土的習俗。從人死後到上山入土一共需要經過淨體、入殮、閉殮、祭靈、入土五個環節,而如今,入殮已過,只差最後的祭靈和最終的落棺入土了。
所謂祭靈,就是在死者即將送往山上的棺材前擺上牛、犬、羊、豬、雞肉等五種畜肉,而後在棺前按血緣關係以此給棺中人磕頭,敬肉!敬酒!
家族稍微豐裕點的都有宰活五畜弄五全祭的,但是蕭默爺爺蕭自清一脈卻貧寒的很,五畜僅有最簡單的雞肉和豬肉。
「蕭丙順敬酒!」身著純黑長袍的祭祀扯著嗓子喊。
「蕭勇康敬酒!」
蕭默冷漠的看著,周圍嘈雜的議論似乎都和他沒有了關係,他只是一一將這些親人的祭靈的面孔記在心中:蕭丙順不耐、蕭勇康沉默、蕭月瑩冷淡、蕭白雪的悲切、以及蕭雅的嚎啕大哭。
「蕭默敬酒!」
蕭默木然地在棺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鮮血迸出卻渾然不覺,而後將一杯黃酒在爺爺棺前灑下。
「禮成!」
「抬棺!」
棺起!一具棺材按習俗該有八人抬棺的因為家境窘迫只請得起四人。
「嗯?我怎麼感覺棺材輕了好多?」一抬棺壯碩中年疑惑的向四周觀禮人說道。
「不會吧?端老七你該不是昨夜太賣力了吧?」人群中一人揶揄著道。
「嗯?怎麼我也覺得輕了一些?」另一位抬棺人也疑惑道。
「真的變輕了!!」
「是真的!」另外兩人也察覺了,紛紛說道。
「怎麼可能?」蕭丙順一臉的狐疑。
觀禮人群面面相覷,沉默一會後瞬間炸開了鍋。
蕭默則是靜靜的看著黑棺,一雙耳朵早已豎了起來。
陡然——
蕭默一把衝上前,環視人群一眼,雙眸神光大放,嘶聲吼道:「大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