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麗，春，院？

    「梅森，快點過來，有客人找書！」

    路西恩老爹的聲音從門口遠遠傳來，梅森聽見答了一句『來了』，然後將掃把放在牆邊，一路小跑跑過去。

    啪的一聲，一隻手忽然從書架的間隙中伸出來，穩穩抓住梅森的肩膀。那隻來自白袍的手是如此瘦削和蒼白，然而身材在同齡人算是佼佼者的梅森居然因此動彈不得。

    「嗯？精神力不錯啊……」

    聽見白袍人的這句話，梅森臉色不變，慢慢轉過頭看向白袍人，發現是一個年輕的青年男子。梅森臉上先是露出疑惑，然後轉變成敬畏的神情，「牧師閣下好。」

    聽見梅森的問好，白袍年輕人臉上露出了自得的神情，但瞬息之後又化為平靜，「孩子，你應該稱呼我為見習牧師。」他拍拍梅森的肩膀，「去吧，主教在等著你。」

    說著，白袍年輕人看了一眼梅森的發色和眼睛，笑道：「罕見的顏色。」

    與翡翠城的多數人不同，梅森的發色如墨汁一般黑，瞳孔的顏色也是如黑夜一般深邃。

    白袍年輕人示意梅森過去，即表明他沒發現梅森身上有任何具有威脅的物品。梅森露出震驚的神色，連忙穿梭在書架之中過去門口。

    正好掩飾住他已經被冷汗浸濕的背部。

    【路西恩的書屋】里並不大的門口，儼然已經毫無空當，數名騎士駐守在外面，神情嚴肅地觀察四周。數名白袍牧師圍著中間一名穿著紅十字袍的老者身邊，剛好距離都是一點五米。

    平常坐在櫃檯後面對來客愛答不理的路西恩老爹已經跑出來，將自己最喜歡的軟皮椅子讓給老者坐，要知道有一次梅森的屁股剛蹭上去，就被罰沒晚飯吃。

    梅森一過來，路西恩老爹就過來拉著他向老者介紹，「阿卡托爾大人，這是負責整理書籍的梅森，這裡全部書他都知道具體位置。」

    老者對梅森輕輕一笑，臉上的皺紋仿佛瞬間撫平，瞳孔里的視線柔和得如同麥田裡的春風，心裡緊張地打鼓的梅森也因此放鬆下來。

    然而精神識海里的微微一刺，將梅森從老者製造的氣氛掙脫出來！

    「幾乎可以媲美【人類魅惑術】的聖光力場！不愧是翡翠城的主教，曾經誅殺數百異教徒的阿卡托爾，僅僅是普通接觸就已經令人情不自禁陷入超自然能力的影響之中！」

    雖然從阿卡托爾的聖光立場中掙脫出來，但梅森卻依然保持著虔誠和尊敬的神情，微微躬身，在身上畫了個十字，合十說道：「奉主之名，amen。」

    阿卡托爾將手放在胸間，回禮道：「願主庇佑著祂的子民，amen。」他笑道：「真是虔誠的孩子。」

    路西恩老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那是！我可是帶著梅森天天做晨禱，希望主庇佑這個可憐的、失去雙親的孩子。」

    而祈禱的主要行為是吃早餐，梅森心想。

    雖然路西恩老爹為人很好，對孤苦無依的梅森也是照顧有加，但胡吹大氣的毛病卻一直改不了。

    阿卡托爾呵呵笑道：「好，好，主的榮光，無處不在。」他頓了頓，終於說出他此行的目的：「梅森，我在找一本黑色封皮、書頁陳舊的古籍。」

    梅森微微露出茫然：「主教大人，我們店裡確實有黑色封皮、書頁陳舊的古籍。」

    阿卡托爾心中一喜，說道：「那請你把它找出來吧。」

    「不過，主教大人，符合你描述的書，足足有二百多本。」梅森轉過頭，指著【路西恩的書屋】後面的幾個大書架，「太多古籍的封皮都是採用黑色塗料，畢竟黑色是易於保存、不怕髒污的顏色。」

    阿卡托爾接著道：「所以污穢之人才喜歡暗夜行動，穿黑色衣服，行黑暗之事。梅森，請你回憶一下，在一年前，是否有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服、戴著兜帽的人來賣書？」

    【路西恩的書屋】除了對外販賣書籍，同時也會回收舊書，至於回收價就全看路西恩老爹的眼力。不過幾十年年來，路西恩老爹收了不知多少本舊書，偶爾有懂行的人來買舊書，也讓這間小書屋狠狠賺了一筆。

    「果然是找那本書的！」

    梅森先是皺緊眉頭思索，轉過頭看著後方書架想了很久。一旁的路西恩老爹雖然有些著急，卻也沒有催促。阿卡托爾沒說話，十分平靜地等待著梅森。

    「……喔，難道是那個雨天來的那個男人？」梅森自言自語道，然後向路西恩老爹求證道：「老爹，一年前不是下了一場暴雨，那天我走不了只能在這裡睡，然後半夜有人敲開門要賣書麼？」

    聽梅森這麼一說，路西恩老爹拍了拍腦袋，「啊，是有這麼回事，那個傢伙看起來跟盜賊一樣，從懷裡拿出一本髒兮兮的黑書，我那時候就懷疑是贓物。」

    梅森嗯了一聲，「我記得那時候老爹你給了他……」

    「一個銀西索和十七個銅帕吉，那本書雖然看起來有點年頭，但是裡面全是奇奇怪怪的圖畫，而且還有贓物的嫌疑，我只能給他這麼多。」路西恩老爹搖搖頭，忽然想起旁邊的阿卡托爾，連忙說道：「主教大人，我路西恩可不收贓物，只是……只是……」

    路西恩『只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卵，阿卡托爾笑著安撫他：「沒事，主會原諒無知的羔羊，只要你真心懺悔。」

    梅森說：「那本書我記得你沒給我放在書櫃，好像是老爹你放在保險柜里吧？」

    路西恩老爹拍了拍他的腦袋，恍然大悟地說道：「我想起來了！」說著他就回到櫃檯後面，哼哧哼哧地將一個大箱子搬上來。大箱子用一把鐵鎖鎖著，看起來不怎麼堅固。

    用鑰匙捅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打開箱子，露出裡面一本又一本奇奇怪怪的古書。路西恩老爹在裡面找了一會，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書籍，「主教大人，你是不是找這本書？」

    阿卡托爾連忙接過去，稍微翻動了一下，微微點頭，「可能是這本了。」

    路西恩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阿卡托爾看了一眼路西恩的箱子，問道：「路西恩，這裡面都是什麼書啊？」

    「額……都是我收回來的一些古籍。」路西恩老爹小心說道。

    阿卡托爾沉吟片刻，說道：「我對這些古籍也有點興趣……這樣吧，我出五個金卡爾，將這些書全部買了。」

    聽見是五個金卡爾，路西恩老爹眼裡冒出精光，聲音也有些顫抖，「主，主教大人，你說真的？」

    「主的僕人從不說謊。」阿卡托爾輕輕一笑。

    「行，行，主教大人你都拿走吧。」路西恩幾乎是歡呼一般將箱子交給一旁的騎士，點頭哈腰地將阿卡托爾和其他牧師送出店外。剛才的白袍年輕人路過梅森時還對他笑了笑，接著頭也不回離開了。

    回去教堂的路上，白袍年輕人跟上阿卡托爾，低聲問道：「阿卡托爾，你確定是這本書了？」

    言語之中，身為見習牧師的年輕人對位居主教的阿卡托爾毫無尊敬，甚至隱隱有命令之意。

    阿卡托爾卻是微微恭敬地答道：「我追查到的最後一條線索便是一個盜賊偷走了【非主之書】，並且賣給這間書屋。」

    「應該便是在這裡面了。路西恩從他父親里繼承這間書屋幾十年，應該不會是墮落的信徒。」

    阿卡托爾指了指箱子和手上的黑書。

    年輕人嘆息一聲，「讓我們『守夜人』去不就好了，神術問心之下，一切無法逃離主的視線。」

    「不傷害子民，才是主的意志。」阿卡托爾堅定地說道。

    「所以我才不喜歡跟古信條的神官打交道。」年輕人有些鬱悶，又說道：「剛才那個少年不錯啊，年紀輕輕但精神力比常人略高，看來是個好苗子。」

    阿卡托爾說道：「可惜年紀太大了，已經不適合種下聖光種子。」

    「如果他精神力再高一點……」

    ——

    「如果我精神力再高一點，就隱藏不住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梅森有些後怕地想到。他緊緊握住脖子上的水晶項鍊，心想自己每天帶著精神力抑制項鍊果然是正確的。

    佩戴精神力抑制項鍊雖然可以令精神力更加精純，但是卻會大大減慢精神力的增長速度，而另外一個微不足道的好處便是隱藏精神力的真實水平。

    不過這項鍊也僅僅對學徒法師有效，正式法師的精神力根本不是一條項鍊所能隱藏，梅森戴著它也是為了預防萬一罷了。

    然而恰恰遇上了主教光臨【路西恩的書屋】，若是梅森沒佩戴項鍊，那麼他比常人高出一倍有餘的精神力足以讓阿卡托爾等人馬上意識到他是一名隱藏在民間的法師。

    走到翡翠城最為偏僻的東北角，梅森的屋子是翡翠城墓園邊上的一間木屋。旁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卻是梅森安然居之的家，路西恩老爹多次提出讓梅森跟他一起住，但是有許多秘密的梅森怎麼會答應？

    回到小木屋裡，梅森點燃了蠟燭，烤起了火堆，氣定神閒地坐著木椅上，將買來的黑麵包烤軟，就著冷水慢慢咽下。過了一個小時，梅森認為真的沒人跟蹤自己後，他才撥開火堆，在火堆下的暗格里拿出兩本書。

    一本，是那個拋棄自己的父親留下的《死靈與負能量的啟示錄》。

    另外一本，卻是一本黑色封皮，陳舊書頁的古籍。

    如果梅森沒猜錯，這正是主教阿卡托爾尋找的書籍。

    的確有一個像盜賊的人來賣古籍，不過那天路西恩不在，是梅森自己出錢買了。

    然後他連夜復刻了一本一模一樣的古籍，然後委託一個流氓偽裝成盜賊在雨夜裡賣給路西恩。

    梅森本來以為自己是多此一舉，沒想到今天卻派上用場，成功糊弄住阿卡托爾。

    書是路西恩收得，藏得，梅森幾乎沒經過手，他不認為阿卡托爾會懷疑自己。

    而路西恩住在翡翠城幾十年，身家清白，怎麼也懷疑不到他頭上。

    所以一切只會指向那個無名的盜賊。

    「居然連主教都在找你……」梅森拿起這本古籍，慢慢掀開，將自己的精神力沉入書頁之中，「看來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梅森之所以果斷買下這本古籍，便是因為這本書的名字。

    《史記》

    靈魂並非源於主物質界的梅森，對這兩個漢字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此史記非彼史記。梅森記憶里的史記，是太史公司馬遷所著，有『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之稱，上至三皇五帝，下至漢武建元，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紀傳體史書。

    而梅森手上的《史記》，卻是上自盤古開天，混沌初開，下至信息時代，二十一世紀。

    這是《史記》目錄上所寫的，然而以梅森所能看的，只有清朝這一段歷史。偌大一本史記，然而描述清朝僅僅有十二頁，代表滿清十二帝。

    然而，清朝歷史所有書頁里，有一頁書頁是可以與精神力共鳴，跟梅森所知的法術道具極為相似！

    「今晚一定得啟動這本書了……」

    本來梅森還打算在墓園裡多冥想幾天，免得精神力被書頁吸光後而陷入精神力低谷的困境，然而阿卡托爾主教的到來令梅森感到時間已經相當緊迫，不能再等待。

    翻開到可以灌輸精神力的那一頁，梅森的雙眼自然而然盯著書頁的最上端。清朝歷史是按皇帝分章節頁數，滿清自努爾哈赤開始，由溥儀為終結，共十二帝，所以一共有十二章節十二頁。

    而能與精神力共鳴的那一頁，正是清朝第四頁，一個皇帝的頭像和他的名字正印在書頁的正中間。

    【玄燁-愛新覺羅】

    當精神力灌輸到極點，書頁上的文字忽然變成魔幻黑暗的光芒，徹底淹沒了梅森整個人！

    梅森感覺自己身體好像被撕碎，化成無數的粒子，經過光陰長河的沖刷，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痛苦也不再是痛苦，一種俯視萬物的空虛讓梅森感受到萬物之間的真理。

    然而，一息過後，梅森的耳里傳來雜亂的聲音，將他從空虛中徹底拉回塵世。

    梅森睜開眼睛，只見自己站在一條大街上，天光正亮，他手上還拿著那本黑皮書。大街上人來人往，女子穿著各種各樣的衣服，男子不約而同剃光了前面頭髮，後面梳了一條辮子，看起來像多了一條尾巴似的。

    「嘿，小哥，你是道士麼？」

    梅森抬起頭，只見一座紅布環繞的三層大樓上，一個穿得妖嬈風騷的大姐正笑著向自己搭話。

    而她身下，正是一塊牌匾。

    牌匾上，有三個字。

    於是他情不自禁地讀了出來：

    「麗，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