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北海大學對面關門已久的中藥鋪門前多了一個瘋子。
這個瘋子的頭髮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油膩膩地趴在頭皮上。
身上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舊棉襖,僅剩一隻的棉鞋也已經裂開嘴吐出一排發黑的腳趾,至於另一隻到哪裡去了,鬼才知道。
至於為什麼叫他瘋子而不是乞丐的原因就是他終日坐在台階上抱著一本古籍樣式的書看的津津有味,上面有著一些註解以及圖畫方便理解,瘋子看著這些熟悉的痕跡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欣慰一笑。
全然不顧周圍路人的詫異目光,路人紛紛不由得向著遠離他的方向挪了幾步。
也只有這時候,人們才能看見瘋子的臉,瘋子長著令人羨慕的五官,雖然不是影視劇中的小鮮肉形象,卻也算是一表人才了。
只是許久沒洗的臉龐又黑又油,實在讓人生不出一絲愛慕之情。
「他好帥啊,可是有手有腳的,怎麼不去工作在這裡乞討啊,真是可惜了。」
「你不知道吧,他可是去年我們省的高考狀元呢,叫曹軒銘。」
「真的假的?那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我跟你說你可別跟別人說啊,我也是聽我的姑媽家的親戚說的。有一個大老闆想讓他的兒子頂替他的名字去上學,說是給他家300萬呢,最後他們家沒同意,最後鬧得挺厲害的,聽說都報警了。然後那個大老闆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舉報他作弊,由於性質惡劣成績給取消了,而且禁考三年呢。如果有了案底,就算再過三年,鎏京也是不收的。再說了,鎏京是什麼樣的學校啊,那可是畢業就能找到百萬年薪的工作的,是我我也不同意!」
「你可別胡說啊,現在可是法治社會,怎麼還能出現這種事情。」
「誰知道呢,我也是聽說的……算了,也不是我們這些學生能管的。」
……
似是聽到了議論,曹軒銘的眼睛露出了一絲怒火,猛地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兩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大學生。
經過目光的短暫接觸,交頭接耳的二人像是看到了野獸的眼睛一般,露出一絲沒來由的懼怕,趕忙逃也似的遠去。
曹軒銘看到二人離開,再次低下了頭,表情中顯出一絲淒涼和落寞,自嘲一笑,不再理會。
事實真相跟兩名女生所說並無很大差別,只是她們不知道的是,自己之所以變成這樣完全歸結於她們口中的「大老闆。」
曹軒銘無父無母,自幼跟隨爺爺長大,發生這樣的事情,爺爺自然替曹軒銘不平。
禍不單行,爺爺在一次上訪的路上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貨車帶走了生命……
肇事司機逃逸了,至今都沒有找到……
爺爺的喪葬費還是那個「大老闆」出的,用來表達他的「悲痛」之情。
只是個普通學生的曹軒銘哪裡經受的住這樣的現實,為了讓爺爺入土為安還要接受惡人偽善的施捨。
接連發生的事情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近乎被摧毀。
曹軒銘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頹廢之後,終於走出家門,然而每日只是坐在爺爺生前還在經營的中藥鋪門前,抱著一本醫書從早看到晚。
曹軒銘是個懷舊的人,他一直忘不了的是小時候爺爺經常帶著自己坐在百草堂門口給他講解一些醫書上的知識。
曹軒銘每天坐在這裡,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看著手中熟悉的醫書,總是想著爺爺有一天還能回來,再叫自己的名字一聲。
另外,爺爺一直從小跟自己說的一句話,曹軒銘一直記在心裡:「這不是你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會有人來接你回去……如果沒有,那就是出事了,你就要憑自己的本事回去。」
這句話曹軒銘一直沒有明白什麼意思,爺爺卻一直讓他牢牢記在心裡。
曹軒銘餓了就去附近買點饅頭,渴了就到對面的大學喝點自來水,只是坐在中藥鋪門前不願離開半步。
時間久了,形象什麼的也就不在乎了,曹軒銘也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曹軒銘甩甩頭,將這些悲痛的記憶暫時忘卻,繼續端起手中的書看起來,不多時,像是又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
這時出現了一個青年,站在曹軒銘面前彎腰看了看他,終於是確定了他的身份,目光無不帶著嘲諷:「嘖嘖嘖……這不是狀元郎曹軒銘麼?」
曹軒銘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青年,眼神中迸發出比剛才更加憤怒的火焰,咬著牙蹦出三個字:「蔣源康!」
蔣源康並沒有在意曹軒銘的眼神,只是轉頭向著遠處招呼了一聲:「你們快過來,看看這是誰!」
隨著一聲招呼,遠處走來幾名年輕學生,走到曹軒銘跟前紛紛驚呼起來!
「曹軒銘?」
「軒銘你怎麼在這兒啊!你的衣服怎麼這麼髒?」
「是啊軒銘,爺爺的事情我們也很傷心,但是你……」
隨著幾人的驚呼,曹軒銘看到了幾人之後,低頭攥了攥拳頭,指甲都快要將手掌扎破了。
來人都是曹軒銘之前的同學,看到曹軒銘現在的樣子,不知道該安慰還是該傷心。
特別是幾人中的一個女生,她曾經和曹軒銘坐過同桌,經常請教曹軒銘問題,曹軒銘也都會耐心解答,不過現在已經是蔣源康的女朋友了。
曹軒銘只是低著頭,似乎在逃避,不想讓昔日熟悉的同學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蔣源康從兜里掏出錢包,拿出一沓百元大鈔,放在曹軒銘的面前,似乎是要在自己的新女朋友面前裝作自己很善良的樣子。
曹軒銘終於抬起頭來,盯著蔣源康偽善的面孔,輕輕說道:「不要侮辱我,我只是想要坐在這裡,我不是乞丐!我更加不會要你的錢!」
「曹軒銘你別這樣……你要是有什麼困難你就跟我們說,我們一定會幫你的!」說話的自然是蔣源康的女朋友。
曹軒銘心中突然出現了一絲屈辱,表情更加的憤恨:「我再說一遍!我只是想要坐在這裡,我不需要你們的同情!別煩我,滾!」
幾人聽到曹軒銘說出這樣的話,也沒有生氣,只是互相看了看,嘆了口氣,無奈離開。
臨走蔣源康還用腳將錢往曹軒銘面前踢了踢,接著露出一幅得逞的表情,笑著離開。
待幾人走遠之後,曹軒銘坐起身來,扑打了幾下本就不乾淨的破舊棉襖,回頭又看了一眼百草堂。
他依然沒有說話,將蔣源康丟在面前的錢撿起來,轉身丟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回到原處,靠在台階上,閉上了眼睛。
夜涼如水,漫天見不到一顆星辰,烏雲黑壓壓的,就連不甚圓滿的月牙也遮得乾乾淨淨。
壓抑的天氣就像此時曹軒銘的心情,沒有一絲光亮。
「要下雨了啊……今天還是沒有等到,爺爺說的人究竟是什麼人呢?」曹軒銘收回望著天空的目光,輕嘆一聲,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手裡拎著兩捆罐裝啤酒,自顧的坐在曹軒銘的身邊。
來人也不在意曹軒銘詫異的眼神,抬頭斜眼看了一眼曹軒銘,開口道:「要喝酒麼?」
曹軒銘又將剛剛離開地面的屁股坐下說道:「有人請客喝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中年男子也不看曹軒銘,只是目光望著遠處,悠然道:「我是一名醫生,不,確切的說,我白天的時候還是一名醫生。作為醫生這種職業來說,酒精是完全不允許出現的,為了所謂的職業道德和對病人負責。然而今天,因為我的一個失誤,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此離開他的家人,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這種罪責感使我無法繼續工作下去,今天也被病人家屬鬧了一天,心情真的是很不好啊。不過好在現在我已經辭職了,索性喝個痛快也好,喏!」中年男子開了一瓶啤酒,遞給身旁的曹軒銘。
「說這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曹軒銘從中年男子手中接過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幾大口,張口說道。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曹軒銘的態度,而是兀自的繼續說道:「在我小的時候,我父親就希望我當一名醫生。不負他所望,我做到了,而且還是個外科醫生,從業以來也拯救了無數的生命。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作為一名外科醫生,我也時常的感到光榮,特別是當我走出手術室,看著滿眼焦灼的病人家屬,說出一句『病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時候,那種從內心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是無法形容的。至於今天為什麼要來找你喝酒,是因為我發現你每天坐在這裡看的這本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職業所致,我從你的眼神當中看到了你是懂得醫術的人。」
說著,中年男子終於將目光放在了曹軒銘的身上。
曹軒銘似乎有些不太適應這種灼熱的目光,將頭轉向另一個方向,說道:「我無父無母,從小跟著我爺爺長大,他是一名中醫,像《傷寒雜病論》這樣的書,我看了不知多少。我從小就立志考入醫學領域最偉大的學府-鎏京大學。當一名偉大的醫生,救死扶傷。所以我從小就特別努力,我付出了比別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就是要……哎,爺爺已經走了,只留下這家關門已久的中藥鋪。」
說到這裡,曹軒銘想是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掛著「百草堂」牌子的中藥鋪,不再說話,只是低頭將手中的啤酒全部倒在地上。
中年男子又開了一瓶啤酒遞到曹軒銘手中,說道:「你的事情我有所耳聞,由於事實真相如何我並不清楚,所以,不便發表看法。就你如今的情形而言,真的打算一輩子就這麼頹廢萎靡下去了麼?你爺爺恐怕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吧。」
曹軒銘聽到談論到「爺爺」的話題,面目突然變得有些憤然。不打算再交談下去,起身準備離開。
中年男子淡然一笑,說道:「看來是我多嘴了,小伙子,今天和你聊得很愉快,謝謝。」說著,緊了緊衣領,起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曹軒銘愕然地看著中年男子離開的背影,隨即淡淡一笑:「這人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看著地上依然放著的一捆多啤酒,索性也不走了,斜倚著中藥鋪門前的台階,喝一口倒一口。
曹軒銘感覺爺爺就在自己身邊,還是像以前一樣摸著自己的頭,和藹地看著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曹軒銘已經醉的雙眼迷離,口齒不清地呢喃道:「這酒不對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