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好人好報

    俞小河今天不太高興。

    俗話說，好人有好報。可他今天中午剛做了一件大好事，怎麼下午就倒霉得了個差評呢。

    按公司規定，一條差評要罰50塊錢，起碼十單白跑了，而且還會影響他的評分，進而影響他的騎手等級，進而影響獎金……總之，里里外外的，影響大了。

    餐廳出餐太慢，他緊趕慢趕送過去，連電梯都來不及等，一口氣跑上十層，謝天謝地沒有超時，又賠著笑臉道了半天歉，結果還是被用戶差評了。

    嗯，俞小河明白，外賣軟體上那個預計送達時間就是給他們這些外賣小哥添堵的。用戶有了心裡期待，一旦在預計送達時間送不到，就會生氣不耐煩。他能理解用戶，就是心裡多少有些彆扭。

    明明沒有超時啊……

    結束工作回到家又是晚上九點多了，俞小河沒有時間多想差評的事，他迅速沖了澡，洗掉一整天東奔西跑帶來的滿身粘膩，然後熟練地換衣服化妝，抖擻精神坐在電腦前準備開始業餘兼職。

    雖然秋老虎威力尚猛，但盛夏到底已經過去，為了省錢，從這周開始小河就不打算開空調了。他租的這每月500元的求職公寓是經營者在城郊私建的小平房，水電都不是正規居民用水用電，電費高到離譜，水更是不敢入口，只能用來洗澡洗衣服。

    小河不是沒想過搬走，因為正職兼職加一起，他現在月收入並不低。但可能是從小儉省慣了，讓他每個月掏出上千元租房，他捨不得，與人合租又不方便他女裝直播，所以就這麼一直住在這裡了。

    習慣了之後，其實也挺好，好歹是單人單間廚衛齊全呢。

    .

    直播又在10點準時開始，小河在攝像頭下淡定地翻開教材，找到了昨天結束時標記的頁碼，準備繼續敲示例。

    打開程序編輯器時，他莫名想起了昨晚被禁言的那位新觀眾。

    譁眾取寵？呵，要的就是這譁眾取寵的效果好麼。

    鏡頭裡的小河依舊乖巧文靜，今天他帶了栗色的假髮，劉海彎彎搭在眉毛處，配合白皙的膚色和略顯懵懂的大眼睛，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誰也不知道他內心的吐槽，同樣的，誰也不知道在一派粉紅氣息的蕾絲女裝下面，他穿著地攤上5塊錢一條的劣質沙灘褲，和一雙馬上就要開裂的人字拖。

    真熱，可是要努力保持微笑哦。小河在心裡對自己說。

    雖說僅是裝模作樣的編程自學，但俞小河作為一名敬業的主播，從不敷衍了事。一開始，他照貓畫虎寫個輕鬆容易，隨著學習的深入，程序的難度逐漸上升，他學習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最近經常遇到看不懂的程序示例，明明語法他已經熟悉了好幾遍，可為什麼總是不能順暢理解用這些語法寫出的程序呢？唉，小河無奈，只好對著書本將示例敲一遍再敲一遍，希圖像俗話說的那樣——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十一點半，時間到了，一個小節的學習也終於完成，小河心裡輕鬆了不少，之前差評的事似乎也已經被忘到了九霄雲外，他打開麥克風，慣例問候觀眾們：「晚上好，我是小河。」

    &上好！」

    &河晚上好~」

    &我還有一道題沒寫完，小河你先聊不用等我」

    俞小河看著飛過的彈幕，很好，今天的在線人數也不錯。

    &來還有人沒完成作業，希望我說話不會打擾到你，加油！」小河含笑說著。

    雖然俞小河來自農村，他的普通話卻十分標準。在他老家那一帶，大家的普通話都十分標準，絲毫沒有鄉音土韻，所以只要注意一些用詞習慣，沒人會挑剔他的口音，這為他的直播工作帶來了莫大的便利。

    &天寫的這段程序我覺得挺難的，寫了兩遍才看懂……不過應該沒人盯著看對吧，有點不好意思，我太菜了。」

    觀眾們都在安慰他，鼓勵他。小河微微傾身向大家道謝，然後果然看到有人說：「道謝時請露出胸部啊！」

    俞小河狡黠一笑：「別想套路我，道歉時露出胸部才是常識……再說你們不怕我彎腰時假髮掉了嗎？」

    屏幕上瞬間歡聲笑語，小河內心也略感滿足——噯，都什麼時代了，以為干體力活的外賣小哥就是傻白甜嗎，每天都像逗傻子一樣逗我，結果每天都被我套路……

    小河想起當年還在建築工地幹活的時候，拉著他一起看直播的同齡工友。那工友雖然靠在工地搬磚為生，但也是標準90後一枚，什麼網絡熱詞娛樂動態流行風潮都如數家珍，因為年紀相仿，閒暇時喜歡和小河湊在一起玩，他們去看過9塊9的電影，唱過十幾塊的ktv，還曾經轉發微博中了一次新店試吃免單券，興沖沖嘗了一回據說人均200多的印度菜。

    除了在工地風吹日曬，新時代的農民工與城裡的年輕人在觀念上的差異遠沒有想像中那麼大。他們也知道洗剪吹風格俗氣不好看，知道農業重金屬嘈雜沒品位，他們已經不像父輩那麼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掰兩半花，可他們也絕不可能在美容沙龍為做一個髮型花掉幾百上千元。至於農業重金屬，幹了一天體力活之後，就需要這樣強烈的節奏讓人樂呵樂呵，這東西跟老乾媽的作用差不多，下飯。

    直播中的小河還是忍不住抱怨起了天氣，他說已經立秋了，怎麼還是這麼熱，熱就算了，問題是曬，每天化妝都需要塗三層粉。

    彈幕里，觀眾們又嘻嘻哈哈笑起來。有人誇獎他的化妝手法大有進步，有人向他推薦防曬霜牌子。小河又順著話題說到之前有家代購化妝品的淘寶店找他，打算在直播間做廣告，但是他聽說代購貓膩多，信不過店家，就沒接。

    &後有知根知底的店鋪再向你們推薦。」小河耷下眼角，有點困惑似的，「其實他在我這裡打廣告不合算吧，我一直以為，這裡的觀眾……男生比較多？」

    女觀眾們紛紛跳出來彰顯存在感。

    小河眨眨眼睛，幽幽地又添了一句：「最近總算沒人再問我送什麼『外賣』了……畢竟我把工作服都掛後面牆上了哈哈。」

    俞小河努力做出內心委屈但強顏歡笑的表情，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知道觀眾吃這一套，這樣自己又能收一波禮物了。

    至於真實的心情，大概，並不重要吧……

    .

    最早，是那個工友在看直播的時候調侃，說小河你長得這麼秀氣，在工地幹活委屈了，你會唱歌不，會聊天也行，也去做主播算了。

    後來，他幹活時候摔了腿，只好停工養傷。躺在病床上，俞小河敲著腿上的石膏，腦子裡七七八八想了許多。

    再之後，他來到a市，當了外賣送餐員，經過考察，選了peropero紮根做主播，直播女裝編程。

    這樣的日子已經大半年了，無論送餐還是直播，俞小河都風雨無阻，沒有一天請假休息。

    最艱難的時候早就過去，那些在園區的樓群之間茫然穿梭找不到目的地，或是被無聊的人刷屏問外賣包夜多少錢的情景似乎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如今，小河的生活已經走上正軌，他每天雖然辛苦，卻也能嘗到快樂的滋味。

    他很知足。

    .

    彈幕上有人提問，大概又是新來的觀眾。

    &為什麼要做主播呢？」

    不等他回應，已經有資深觀眾開始抱怨。

    &個說過好多遍了」

    &河應該在介紹里添上q&a」

    &為長得漂亮又會聊天咯~」

    俞小河淡淡一笑：「我以前在建築工地幹活，但是我從小身體不好，吃不消。後來出事故腿受了傷，養傷的時候試著開始直播的，因為有網友熱心捧場，效果還可以，所以就決定轉行送外賣和當主播了。」

    那人追問：「腿傷不影響送外賣嗎？」

    &傷，早就好了……」俞小河有些無奈地皺眉，擠出個笑容，「偶爾會疼一下，一般都沒事的。」

    他不願細說這些，轉而講起今天送餐得到差評的事，他將事情繪聲繪色地講了一番，癟癟嘴委屈得很。彈幕一條疊著一條，觀眾們都在安慰他，還有人呼籲要體諒外賣小哥，不輕易給出差評，並對他們禮貌相待。

    俞小河雙手合十，不住地道謝。此時，他是真心感激的。

    他忽然注意到，剛才提問的那個新人又發了一句：「今天送餐時還有其他事發生嗎？」

    畫面里，主播呆了呆，大眼睛在眼眶裡轉了個圈。

    &他就沒有什麼了，普普通通的……」

    不等他說完，絢爛的禮物特效出現在屏幕上，像節日時盛大的煙火。

    &作辛苦了！」送出禮物的言嘯敲字道。

    他又補充了一句：「以後寫代碼記得注意縮進」

    忍不住似的，言嘯又敲了一句：「也要注意變量命名，我還是建議你換一本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