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老張,切口癒合的差不多了。」
李凡一邊拆開張軏胸口處的繃帶,一邊將一份發票遞到張軏面前,笑著調侃道:「醫館最近比較拮据,就麻煩你簽個字了。」
剛往登州衛運了一大批土豆,手術室的數值已經不多了。
而讓給丁俊淵分銷的阿苯達唑數值也還沒到賬,手術室的數值連維持醫館的日常開銷都快做不到了。
需要賺點數值了。
這增值稅發票只是簽個名就行,又不要張軏實際付款,所以李凡也樂得在張軏這裡「薅」一點數值。
張軏接過增值稅發票,細細的打量著這份的傳說中醫館的契約。
獻祭血肉。
隨後,爽快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醫生,那我就該回去了。」
張軏站起身,隨後又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李醫生讓我轉告陛下的話,我會如實帶到的。」
……
辭別了李凡,張軏直奔中都而去。
雖然不知道李醫生為何要強調不可海禁,但這些天,張軏也按照自己的理解想到了一些原因。
民生。
李醫生似乎一直在為普通凡人謀劃著什麼。
不管是開醫館,還是登州衛治療黑血病,乃至於崩碎節點空間,這些所作所為,追根究底,似乎都是在為了凡人。
張軏不知道凡人們在李醫生的規劃里處於什麼位置,但張軏覺得這樣做,自己的念頭極為通達。
嘉靖帝,大明,百姓。
這三者從來都不是能混為一談的。
就譬如新界的開闢。
嘉靖帝是想占據節點,獲得一個和其他神明交易的名額,但李醫生卻將整個節點空間崩碎,化作了新界兩萬里疆域,甚至成了大明最大的沿海港口。
一個,是為了超凡階級。
一個,是為了普羅大眾。
二者的立場不一樣。
張軏不知道誰對誰錯,但當自己背負著三生石碑……不,背著大明王朝界碑的時候,心裡唯有一種舒暢感。
這才是大明,才是自己忠於的大明。
張軏不知道該怎麼區分這三者,但……這樣就足夠了。
感受著體內更加澎湃的神力,張軏對於此次返回中都充滿了期待,一顆心滾燙似火。
神力不再淤塞,利刃依舊鋒利如初。
「以我殘軀,可再為大明王朝效力五百年!」
……
然而。
中都,皇城。
越臨近皇城,張軏的心愈發冰冷了起來。
一路上,張軏打探到了各種不同的消息,幾乎都是關於嚴嵩的。
貪污腐敗、收受賄賂、提拔親信、逢迎拍馬、剷除異己……
可以說一個奸臣能幹的事兒他全都幹完了。
可最關鍵的是,嘉靖帝竟還將他提到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張軏不知道朝中發生了什麼事兒。
此時的張軏只想儘早面見嘉靖帝。
登州衛洪災是嚴嵩動的手,需要把這個消息帶給嘉靖帝。
還有,李醫生要自己叮囑的,海禁不可行的事。
……
仁壽宮。
張軏第一次未經傳喚便自行求見。
「錦衣衛指揮使張軏求見!」張軏單膝跪地,杵在仁壽宮門外。
宮內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傳來一聲嘆息。
「進來吧……」
踏入仁壽宮,張軏幾乎是瞬間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轉眼看去,張軏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擺在正殿中央的一座鼎爐,鼎爐上青煙裊裊,一團呈現不規則形狀的血塊正在鼎爐中央上下翻飛。
青詞。
嘉靖帝不是已經治好了那一身的疙瘩麼?為何還在制青詞?
此時的嘉靖帝就像沒看到張軏似的,手指挑著一根細細長長的金簪,撥弄著鼎爐中的血塊。
張軏強忍著心中的疑竇,躬身道:「陛下,卑職神力已無礙。」
嘉靖帝點了點頭,依舊未轉過頭。
「陛下,卑職聽聞……嚴嵩……」張軏遲疑道。
可話音還未落下,嘉靖帝便打斷道:「嚴卿之事你不必管,朕且問你,你此次去醫館是否簽了契約?」
張軏當即抱拳道:「是!」
可隨後,又遲疑道:「嚴嵩於登州衛泄洪,荼毒百姓,毀掉良田萬頃,如今又諫言陛下施行海禁……」
「朕說了,嚴卿之事你不必管!」
嘉靖帝轉過頭,眼神如同一道銳利的劍,逼視著張軏:「不光是你,錦衣衛所屬也不必插手嚴卿之事!」
張軏一聽,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這……還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嘉靖帝嗎?
登州衛良田萬頃化作荒土,這是足以影響整個登州的大事,可嘉靖帝卻依舊不聞不問?
可對上嘉靖帝那銳利的眼神,張軏只得將要說的話吞回腹中。
可隨後,又焦急道:「陛下!就算登州衛一事陛下有了決斷,可海禁呢?
「此次卑職自醫館歸來途中亦有耳聞,這海禁一事乃是嚴嵩主張,可對於此事,李醫生特地托卑職向陛下傳來警示,海禁一事不可取……」
「警示?」
嘉靖帝打斷了張軏的話,眼神中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問道:「海禁為何不可取?」
見嘉靖帝終於正面這個問題,張軏連忙抱拳道:「李醫生並未與在下說明原因,只道西方有大動作,但卑職自己也有幾分推測,如若實施海禁,我大明沿海子民如何自處?這些百姓終日與漁為生,若是海禁……」
「我大明良田何止億萬,若是海上不能去了,莫非還不能上陸尋活?」嘉靖帝再次打斷了張軏的話,眼中透露著漠視一切的神色。
「陛下……」
張軏呢喃一句,又是頭一回直視上了嘉靖帝的臉。
從那張臉上,張軏看到了讓自己陌生的冰寒。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張軏似乎懂了。
嘉靖帝、大明、百姓……在這一刻變得涇渭分明,清晰可辨。
張軏緩緩站直身子,語氣悲愴,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那日,陛下有令,命卑職奪回無生老母所掌控的節點,臣興之所至,只因陛下一句『我大明需要』!
「自節點空間內,卑職幾度險死還生,但卻從未迷惘過……直到,李醫生將節點空間崩碎,節點空間展開,化作新界兩萬里,那一刻,卑職心中有了迷惘……
「節點空間於我大明有益,可令我大明神明與外界互通有無,可如今卻崩成凡塵俗世兩萬里,凡人亦可踏足,臣不知是好是壞。
「但……即便是破碎的節點空間,卑職也知道『我大明需要』!
「於是,卑職畢一生之心血,將我大明王朝界碑背負兩萬里,立在了西南極近海域之地!
「我大明王朝,開疆拓土兩萬里!
「也在此刻,臣明白了李醫生的用心,將『超凡』歸於『凡』,我大明王朝是陛下的大明王朝,亦是天下億億萬百姓的大明王朝,李醫生的選擇是『凡』,而陛下的選擇是『超凡』……」
說到這,張軏語氣停頓了片刻,語氣變得激昂慷慨了起來。
「卑職當時的選擇……是大明,無論節點空間是屬於『超凡』亦或是『凡』,對我大明都極有裨益,負界碑兩萬里是卑職肉身的極限,但卻並非卑職內心的極限!
「卑職……唯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王臣!目光所及之處,皆為我大明王旗!
可隨後,張軏的目光變得黯然。
「可卑職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大明會和陛下分成選擇的兩端……
「但今日……」
張軏苦澀一笑,但目光卻堅定的看著嘉靖帝,道:「今日……卑職的選擇依舊是大明!」
唯有張軏和嘉靖帝知道,此時張軏口中的大明,已經不是一開始說的大明了。
「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曾經風華正茂的兩位年輕錦衣衛,一位化作了明鏡,被陛下驅至安南郡那偏遠之地,而另一位則是化作了利刃,留守中都,斬盡一切敵。
「可如今……利刃褪盡鉛華,擦乾了劍刃上的血跡,也可做一面照人之鏡!」
說到這,張軏猛地伸手抓向自己的肩膀,五指深深地刺入了皮膚之中。
「撕拉!」
張軏半邊身體的皮膚被連著衣服一起硬生生撕扯下來,隨後,雙膝跪地,就連口中的自稱也變了:「臣……以己身為鏡,求陛下收回海禁!」
撕下的皮膚被拉伸展開來,被張軏高高舉起,平整得如同一面鏡子。
嘉靖帝神色複雜的盯著那張人皮。
人皮上滿是鮮血,蒼老的褶子如同記載著嘉靖帝自執政以來張軏所做的一切,記載著整個大明王朝的過往曾經。
可唯獨……
照不出人影來。
「海禁一事並非是嚴卿主張,而是朕下的令,此事不可逆!況且……朕至少留下了新界這個港口與外邦貿易,足以應對外患,你……退下吧,今日之事,朕……既往不咎。」
嘉靖帝似乎已經做出了全部的讓步,甚至將海禁一事真正的主謀都交代了出來。
然而,對於張軏來說,卻是什麼也沒有做。
張軏並未說話,而是再度伸手抓向了肩膀,反方向一扯。
整張背面的皮再次被撕扯下來。
「臣以己身為鏡,懇請陛下收回海禁!」
此時的張軏整個人唯有臉上有皮,讓他臉上的堅毅絲毫不漏的呈現在嘉靖帝面前。
可……嘉靖帝依舊無動於衷。
終於,張軏眼神中浮現出一抹絕望,高舉左手,朝著右邊胸膛狠狠掏去!
「撕拉!」
這次,破碎的並非是張軏的心臟。
而是仁壽宮的空間。
一隻頭生八角的異獸踏碎了此處空間,一舌頭將張軏整個人卷了起來。
是年。
「傻缺!」
含糊不清的人言自年獸口中吐出。
隨後,年獸腦袋上一根絨毛刺向了張軏腦門,一股意念也在此時傳入張軏腦海:「忘了李醫生交代過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了麼?」
這一切只是發生在短瞬之間。
嘉靖帝瞪大著眼,看著眼前這頭無可匹敵的異獸。
甚至嘉靖帝懷疑,自己融合全部的龍脈也不是這隻異獸的對手!
無邊的恐懼籠罩在嘉靖帝心中。
「張……張軏……這是何物?!」
張軏說不出話來。
年獸的舌頭上分泌著一些黏稠的黏液,將張軏失去皮膚的血肉包裹起來,皮肉在那些黏液中逐漸滋生,但也順勢堵上了張軏的嘴。
「傻缺!」
年獸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卻是面對著嘉靖帝。
隨後,幾乎不見年獸有什麼動作,一股充滿著陳舊腐朽的氣息瀰漫而出,嘉靖帝周圍的空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陳舊起來。
那件明黃色的龍袍最先支撐不住,化作灰燼一般脫落,露出了嘉靖帝那布滿龍鱗的身軀。
隨後,就連龍鱗都開始老化……
而嘉靖帝卻只能睜著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陳舊的氣息似乎連空間都驅逐了,嘉靖帝感受不到自己的權柄,也感受不到自己的神力,甚至連呼喚龍脈都做不到。
「要……死了麼?」
嘉靖帝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這個念頭,可隨即,眼神變得陰厲。
「朕……是大明天子!朕在,則大明在!」
一股古怪的氣息瀰漫開來,在這一刻,嘉靖帝憑藉著自身的力量突破至了權柄神靈境。
可……
依舊於事無補。
年獸的強大足以直接無視嘉靖帝這略微的實力提升。
似乎一切已成定局。
「年……咕嚕嚕……放……」
張軏掙扎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回應張軏的是年獸的一個念頭:「傻缺,你要說什麼不能直接把想法傳遞給我啊?」
張軏:……
片刻後,年獸緩緩收起了那股陳舊的氣息,再次看向嘉靖帝:「傻缺!」
隨後,伸出了一根爪指,點向了嘉靖帝的胸口。
嘉靖帝一動不動。
那股陳舊的氣息雖然被收回,但嘉靖帝知道,只要年獸想,隨時可以再次釋放出來。
年獸的爪指點在了嘉靖帝胸口,卻並未用力,而是輕觸了兩下,緩緩收回。
隨後,便消失在了原地。
……
許久。
嘉靖帝如蒙大赦,瞬間癱軟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
等到終於緩過氣來,嘉靖帝才低下頭,看向了年獸剛才點的地方。
那裡,有著一顆還未化作龍鱗的肉瘤。
或者說,是自己蒲牢之身的逆鱗。
……
(這個時間線是在張軏做完心臟搭橋手術之後的事,寫這個番外的原因是有讀者老爺反應上一卷結尾的地方太草率了,張軏都不知道啥情況就跑去背界碑了。然後我一想,似乎的確是這樣,那就補個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