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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十破陣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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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朝後,  傅玦奉詔入宮。詞字閣 www.cizige.com

    剛走到崇政殿,傅玦便看到幾個宮女站在門外,楊啟福愁眉苦臉的等在門口,  看到傅玦前來,連忙上前行禮,又指了指殿內,「還請王爺稍後片刻。」

    傅玦凝神一聽,面露瞭然,「是長公主。」

    楊啟福頷首,  「今日早朝時,  駙馬問斬的聖旨已下,  公主知道了,是來求情的。」

    傅玦沉著眉眼,  一時未語。

    按律長公主也在秦瞻三族之內,  可如今,  長公主竟還來為秦瞻求情,  這一切,  只因為她出身皇族。

    殿內建章帝眉眼間也籠罩著一層陰霾,看著跪在堂中的趙沅,  苦口婆心道「皇姐當知道,他已將一切都招認了,  除了當年瑤華行宮那一次,  是他失去理智傷了人,後面的幾次,皆是他為了遮掩舊事仍在謀害人命——」

    趙沅眼眶微紅,禁足宮中兩日,她容色憔悴,  亦不復往日盛裝明艷,聽見建章帝所言,她不懈地問「難道真的沒有一點法子了嗎?」

    建章帝默了默,「皇姐當知道當年那場大亂死了多少人。」

    趙沅艱難地吞咽一下,「那陛下可能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從前建章帝對趙沅多順從包容,如今便多鐵石心腸,「皇姐當知道,為了保住皇姐性命,朕之決斷已頗不合規矩,若再容皇姐去見駙馬,朝野之間必定多有非議,禮部正在擬皇姐與駙馬和離的旨意,等駙馬問斬之後,皇姐便去靜緣寺代發修行。」

    趙沅眼瞳顫了顫,「若不和離——」

    「若不和離,皇姐是秦瞻之妻,按照律法,皇姐也要與秦瞻被一同問斬。」建章帝打斷趙沅之語,「皇姐要為了那樣一個人豁出性命嗎?」

    趙沅面色僵白,掙扎著道「我與他成婚多年,他雖瞞了我許多,卻也未曾辜負於我,大難臨頭,卻和離保命,我……」

    「皇姐,事關性命,朕已經幫你做了決定,這幾日,你在宮中候著,別的什麼都不必想了。」

    建章帝語聲堅決,「來人,送長公主回宮!」

    楊啟福連忙帶著侍婢進殿,又道「陛下,臨江王來了。」

    趙沅被扶起來,一轉身便看到傅玦,她神色複雜地與傅玦對視了一眼,又露欲言又止之色,傅玦收回視線上前行禮,趙沅末了一抿唇,轉身出了殿門。

    建章帝微微嘆了口氣,又吩咐楊啟福將案上摺子遞給傅玦,「你看看,這是昨日擬定的,為你們三家平反的章程。」

    傅玦接過打開,目光凝重地看了下去。

    建章帝這時道「恢復爵位,世襲不輟,再將從前的府邸賜與你們,再賜陵園,為你父親母親他們設衣冠冢,朕尚未見陸氏後人,但只要堪用,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也不算難事,至於衛家——」

    建章帝嘆了口氣,傅玦這時將摺子合起,「陛下,衛氏尚未絕後。」

    建章帝微驚,仔細一想明白過來,「衛家小姐還活在世上?」

    「不錯。」傅玦說完,又看了一眼摺子,「平反的章程,微臣並無異議,只是——」

    傅玦言辭艱澀,建章帝何嘗不懂,「你在朝多年,又得傅韞教導長大,應該明白當權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朕做到這一步,你還有何怨言不成?」

    傅玦不知如何作答,建章帝又道「陸家衛家既都有後人在世,想來你也見過,待聖旨下了,朕要見見他們。」

    傅玦心頭微緊,建章帝卻好似能洞明他的心思,「此事已經定下,雖未下旨,但朝野坊間皆知,你不必疑朕之心。」

    「微臣不敢。」

    「最好如此。」建章帝肅聲道「你與傅韞的欺君之罪,朕已打算令你功過相抵,不追究傅韞之過,至於你,朕將臨江王之位留予你,但非世襲罔替,將來你若有子嗣,仍襲長肅侯之位,也算延你寧家門庭。」

    傅玦抬眸看了一眼建章帝,聖意難違,但皇帝不會憑白寬宥,這份寬宥,不過是因他想回護太后和長公主,等同交易。

    傅玦艱難地道「微臣謝恩。」

    「後日,除了拱衛司和三法司主官之外,朕還欲令你監斬,秦瞻之罪罄竹難書,你去監斬,也算替當年冤死之人做個見證。」

    「是,微臣遵命。」

    從崇政殿出來時,外頭正是旭日東升,秋陽暖烘烘地落在傅玦身上,他俊逸的眉眼間卻仍是晦暗難明,這條宮道他走了無數遍,從前藏著的千重心事如今都落定,可他並未覺出分毫自在輕鬆。

    沿著御道一路往南,剛走到宮門處,傅玦見兩匹拱衛司的快馬從皇城中疾馳而出,這兩騎輕騎快馬加鞭,往皇城外的衙司千步廊而去,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停在了大理寺門外。

    他們隨身帶著兩個包袱,通稟後,宋懷瑾很快帶著戚潯幾人從內迎了出來。

    當頭的拱衛司差吏道「宋大人,這是駙馬案的證供,下午申時之後,指揮使會和鄭尚書他們過來,待案宗俱定,明日便可送入宮中面聖。」

    後日駙馬問斬,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宋懷瑾知道章程,吩咐人接下,又返回正堂,「叫魏主簿來,可仔細些,萬萬不敢有錯漏,下午鄭尚書和蔣大人他們過來,若哪處出錯,可不好交代。」

    大理寺專核天下刑名,令刑歸有罪,不陷無辜,秦瞻案事關重大,宋懷瑾喚來魏文修等人,一起審驗罪狀與證供,戚潯心細,自也在旁幫忙。

    幾人剛打開第一個包袱,便聽見「啪」的一聲,定睛去看,竟是個小吏失手,將從公主府搜繳來的藥罐打翻在地,瓷罐未破,卻有藥丸滾了出來,宋懷瑾瞧見,當即喝罵起來,戚潯快步上前,利落的將地上沾了灰的藥丸顆顆撿起。

    戚潯往掌心十來顆褐色藥丸上看了看,「沾了灰,尋張桑皮紙包著分開放便是了,不礙事。」

    宋懷瑾點頭,又警告似地喝道「當心些,這案子證物本就不多!」

    其他人連忙應下,戚潯捧著這一小捧藥丸走到偏堂一角,正要打開櫃閣取桑皮紙,卻忽然看到掌中一粒藥丸有些異樣,那藥材未磨細,米粒大小的薄片嵌在藥丸表面,她秀眉蹙起,又鼻息微動聞到了熟悉的苦藥味兒,略一遲疑,她指尖拈起那枚藥丸碾開。

    「大人,這藥,之後可曾讓御醫檢看過?」

    戚潯忽而一問,宋懷瑾走了過來,「怎地?」

    戚潯便道「那日查看之時,我只辨出幾樣藥材,今日卻發覺這藥丸內竟似還有石菖蒲和天仙子,別的不說,天仙子有毒性,不能做為日常內服之藥。」

    宋懷瑾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有毒性又如何?是藥三分毒,駙馬為了治自己的癔症,為了治病,便是知道有些毒性,也得常吃吧?」

    戚潯聽完雖覺有些道理,眉頭卻未展開,宋懷瑾知道她素來細緻,便道「你若覺得有何不妥,不若出去找個大夫問問,以防萬一。拱衛司那邊送來的證供未寫,那便是不曾查過。」

    如此倒也不緊迫,戚潯便道「那待衙門忙完了卑職便去。」

    宋懷瑾應下,戚潯包好藥丸,又分出兩顆來備著,繼續幫著魏文修他們核對證供。

    日頭西斜,眼看著申時已過,沒一會兒,孫律幾人果然陸續到了大理寺,主管們入廳堂定案,戚潯便帶著兩粒藥丸出了大理寺衙門。

    她一路往南,直奔城北最負盛名的寶仁堂,進了店門,戚潯尋了個坐館的大夫幫忙看藥,不過片刻,老大夫便道「是治癔症的藥,你說的那幾味藥都有,此病者當是個常年患癔症的,這藥方多溫補調理,但用藥之人也想根除,於是用了幾味險藥,天仙子便是其一,此藥可治驚厥癲狂,不過常年服用,確有毒性。」

    「開方的大夫老道,又用了幾味臣藥壓制,服藥之人雖會中毒,卻並不致命,可能偶露中毒之狀,諸如口渴,咽灼膚紅,煩躁不安,行止無度之狀,此時,另外幾味藥便起了作用,會令服藥之人昏昏欲睡,每到此時,只需停下此藥,臥床養上幾日便可。」

    老大夫說的細緻,戚潯也聽得認真,她仔細回憶公主府侍婢們的證詞,雖說秦瞻會有性情大變焦躁易怒之狀,卻未說他會臥床養病,戚潯不由問「那倘若未曾停藥,也並未臥床養病呢?」

    老大夫咂摸片刻,「那日積月累,癔症發作的頻率雖然會變低,但會中毒極深,除了先前的中毒之狀外,服藥之人還會抽搐昏迷,失去意識,嚴重的會在抽搐中窒息而亡,若正好碰到癔症發作,說不定癔症發時,會格外瘋狂。」

    戚潯放下診銀,告辭離去,出了寶仁堂大門,戚潯想到傅玦說秦瞻在崇政殿被激怒病發,模樣的確癲狂無狀,再想到這麼多年,他從未被長公主發現,倒也有些合了老大夫之言,她定了定神,先回衙門復命。

    日頭西斜,戚潯回大理寺之時,鄭懷興和蔣維已經離開,只剩下孫律和宋懷瑾在堂中說話,戚潯歸來,宋懷瑾便道「下官都未想到,倒是戚潯想到了——」

    他又對戚潯道「快,問得如何,你來說說。」

    戚潯進門行禮,「問了大夫,的確是治癔症的方子,開方子的大夫十分老道,是治癔症的良藥,有毒性,但不算致命,只要用藥停藥得當。」

    宋懷瑾鬆了口氣,「那便再沒問題了。」

    孫律掃了戚潯兩眼,問宋懷瑾,「派去找那嬤嬤的人何時回來?」

    「最早也是明天晚上。」

    孫律頷首,「現有的證供倒也足夠,之後得了其他證據,再補足便好,此番雖是緊急,但一切要做得周全,今日刑部衙門連夜審完公主府小廝侍婢,明日一道送來大理寺,明天你們多辛苦。」

    孫律不打算多留,宋懷瑾便起身相送,他剛走到門口,戚潯忍不住道「指揮使留步——」

    孫律轉身看戚潯,戚潯便道「指揮使在瑤華行宮曾想起當年一幕,似和山茶花有關,卻並未想清楚,指揮使可能回憶回憶,是否和公主所戴的髮飾有關?」

    孫律是男子,何曾懂得女子髮飾?他皺起眉頭,戚潯便道「那日在長公主殿下的閨房中,卑職發現了許多絹花,於是卑職想,指揮使記得的,應當不是當日開在行宮中的山茶花,也不是什麼宮裙繡樣,而很可能是長公主殿下髮髻上的飾物。」

    孫律心頭一動,但他當時年幼,又對女子飾物所知甚少,雖覺戚潯所言可能性極大,卻仍覺腦中混沌不明,「確有此可能,但我暫未憶起。」

    戚潯做此想,卻也不明是否與案子有關,見狀自不好再問。

    宋懷瑾送了孫律離開,回來便還看到戚潯站在門口發怔,他無奈道「別想了,明日將長公主府上下的證供一核驗,後日行刑,這案子便算落定了,此番咱們跟著拱衛司行事,後面追責當年辦案的舊臣才有得忙,近來京城太平,你多幫著魏主簿,王肅和朱贇他們一走,咱們可缺人手的緊。」

    戚潯自當應下,宋懷瑾一邊進門一邊道「陛下要給王爺他們恢復爵位與門庭,到年末之前,京城之中也算有得熱鬧可看,只是不知陸家後人如今是何許人也——」

    戚潯聽到此處,欲言又止,「或許是大人認識之人。」

    宋懷瑾眉頭微抬,「總不可能是在衙門當差的,那也太過膽大了,王爺是有臨江侯相護,其他人難道敢回京進衙門?」

    戚潯語塞,這時,宋懷瑾卻抬眸看向她身後,「王爺——」

    戚潯心頭一跳,轉身去看,正門處站著的真是傅玦,她眼瞳亮了亮,隨宋懷瑾一同上前行禮,他二人寒暄兩句,傅玦目光便落在了戚潯身上,「可能下值了?」

    宋懷瑾輕咳一聲,「走吧走吧,也沒什麼要你做的了。」

    戚潯忙道謝,隨傅玦離了衙門。

    出了衙門,外頭正是餘暉融金之時,傅玦掀起簾絡,令她先上馬車,戚潯眨了眨眼,借著他的手臂爬上去,剛坐定,傅玦便矮身進了馬車。

    「我們去城東。」

    傅玦坐在主位上,「昨日怎未來王府?」

    戚潯一番解釋,直道聖旨未下,不敢太過無忌,傅玦彎唇,「今晨入宮面聖,平反的議程已定,只待明日,會與駙馬罪詔一同昭告天下,你且安心。」

    戚潯呼吸一緊,「當真再無變數嗎?」

    傅玦聞言便握住戚潯的手,將她往自己身前拉,待戚潯靠近,他安撫道「這一次,是真的能為族中平反,不會再有變數。」

    戚潯前日尚能穩著心神,可今日當著傅玦,頓覺一股酸澀直衝鼻腔,車廂里光線昏暗,傅玦看不清她神情,卻明白她心中多少苦痛委屈無處可訴,他傾身將人攬入懷中,又在她發頂親了親。

    戚潯回擁住傅玦,將眼眶濕潤盡數蹭在了他懷裡,又聽傅玦溫聲道「皇帝以為衛氏後繼無人,我已告訴他衛家小姐尚在人世,永信侯府還歸於你,到時候命人將侯府與芷園重新修葺,我與你講伯父伯母還有你哥哥的舊事。」

    戚潯悶悶地「嗯」了一聲,忽而想起一事,又道「但我是女子,大周沒有女子繼承爵位的先例。」

    傅玦輕撫她發頂的手微頓,「有兩個法子,你可要聽聽?」

    戚潯抬眸看他,自是願聞其詳,傅玦不知想到什麼,言辭格外斟酌,「第一種法子,是似傅瓊一般,從衛家旁支之中擇一人繼承爵位,延續衛氏香火,還有一法——」

    戚潯雙眸黑白分明地望著他,傅玦吞咽了一下,「便是將來,在你我子嗣之中擇一子姓衛,自小送去長肅侯府養大,繼承衛氏爵位。」

    戚潯先未明白傅玦怎有「你我子嗣」一說,待反應過來,面頰瞬時著火一般,她眸子瞪大,又羞又驚,人都呆住。

    傅玦心中失笑,面上一本正經道「從旁支擇子,多有隱患,但亦要看你我有無子嗣之緣,倘若沒有,擇人之時便要多費些功夫。」

    見戚潯仍未做聲,傅玦牽唇道「這些事自有我替你周全,待一切安穩下來,我會詢你之意安排你我之事,眼下你不必為此煩憂。」

    戚潯心跳得極快,面上也熱意不減,聽到此處緩緩鬆了口氣。

    待馬車在城東私宅之外停下時已經是夜幕初臨,巷子裡只有一站幽燈微明,戚潯隨傅玦下馬車,一眼看到陳伯在門口相候。

    傅玦道「陳伯是寧家舊仆,當年護送我北上,被父親一同救下。」

    話音落下,陳伯上前來,「拜見小姐——」

    戚潯怎敢受禮,忙上前去扶,傅玦笑道「初時他便知道你身份,只是怕嚇著你,不敢多言。」

    二人進院門,陳伯動容地道「如今總算能使冤案昭雪,今日是公子和小姐來此,再過幾日,老奴便能等到表少爺和表小姐同來,有生之年得見此景,老奴真是死也瞑目了。」

    戚潯心底又泛起熱潮,「陳伯長命百歲,往後還有許多好景可看呢。」

    陳伯連連應是,送他們入花廳後便去廚房備菜,戚潯看著這熟悉的廳堂,不由想起當初在此誤會傅玦之意鬧了大笑話,傅玦也記起,笑道「當初你疑我,我面上雖未顯,卻也有些自省——」

    戚潯揚眉,「王爺自省什麼?」

    傅玦笑意更深,「我初見你,只覺是和當年的妹妹重逢,見你吃了許多苦頭,卻心性極佳,便只想護你憐惜你,並未生旁的心思,我心底以你兄長自居,亦自覺坦蕩,因此事事周全,但後來想想,那時已有些不同了。」

    戚潯聽見他剖白過往,雖覺赧然,卻眼珠兒微轉,大方道「王爺之行,令大理寺上下都覺古怪,便真是世交家的妹妹,也沒有那樣周全的。」

    「那是旁人不知我們經歷了什麼。」

    傅玦眼瞳深湛,「自我知道你如何長大,我便想,待回京之後定要好好照拂於你,後來心悅與你,這念頭自然有增無減。」

    戚潯明白傅玦之意,她心底已非單純情動,而是這份纏繞在他們幾人之間的同命相惜之誼,令愛慕也變得深切沉重,所幸,如今都熬到頭了。

    陳伯將晚膳送上時,傅玦令他同桌落座,陳伯並未動筷,只說起當年北上逃亡之行,提起衛澤,陳伯哀嘆連連,「世子太過可惜了,若他還活在世上,必定是與衛侯爺一般文采驚世的大家,若入朝為官,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

    「知道駙馬認罪,老奴便給老爺夫人們、還有世子燒了祭文,等昭告天下,恢復了公子小姐們的身份,再好好祭拜。」


    戚潯自是感激陳伯周全,待用完了晚膳時辰不早,傅玦便送戚潯歸家,馬車上,傅玦道「明日聖旨之後,還不至面聖之機,江默那裡我也知會了。」

    戚潯忙應好,傅玦事事安排周全,無需她多思,但想到白日才見過孫律,戚潯忍不住將孫律未能記起舊事道出,傅玦聽完沉思道「如今的確還缺證據,周蔚既然離京找人,便可先等他消息,至於孫律想的,還無法確定是否與案子有關。」

    戚潯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駙馬罪責滔天,的確難已活命,但此番匆忙,總令我想到當年我們三家的案子,那時也是匆忙定案,而今既要翻案,自該處處查個清楚明白。」

    傅玦也如此做想,很快道「即便駙馬被問斬,也可繼續往下查探,你既提到了絹花與髮釵,我命人拜訪當年同往瑤華宮的諸位小姐夫人們,她們或許記得一二。」

    這線索太過籠統,但傅玦願意細查,戚潯自也不會攔阻,又得知傅玦是後日監斬官之一,戚潯便道「後日我亦去看秦氏行刑。」

    傅玦握緊她的手,沉聲應了。

    ……

    翌日午時,兩道聖旨昭告天下,宛如驚雷般震徹寰宇。

    一為當年血流成河的瑤華之亂乃是冤案,建章帝下旨為三家平反罪名,又大赦三家遺孤舊仆,並還賜爵位府邸,不日召見入宮。

    二是駙馬秦瞻之罪詔,其上細數駙馬罪過,又判連坐誅三族之刑。

    至此,世人這才知曉,原來當年謀害趙燁,栽贓衛陸寧三家的罪魁禍首,竟是長公主的駙馬秦瞻,一時間流言漫天。而建章帝大義滅親,肅清朝堂,令塵封了十六年的冤假錯案真相大白之舉,亦令坊間對他讚譽有加。

    消息傳入大理寺之時,戚潯正在謄抄卷宗,整個大理寺上下雖早知案情真相,但如今聖旨下來,又對三家舊人大赦,仍是震人心魄。

    眾人議論紛紛,唯獨戚潯出了一會兒神後繼續提筆疾書,宋懷瑾站在她邊上,看得奇怪,「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毫無反應?」

    戚潯頭也不抬地道「不是早就知道了?」

    宋懷瑾輕「嘖」一聲,「平日裡是極愛聽這些定罪消息的,今日倒是平靜,你竟也不為王爺高興?」

    戚潯又低聲道「那自然是高興的。」

    宋懷瑾見她實在沒什麼興致,搖了搖頭作罷,又朝外看了一眼天穹,便見天邊陰雲密布,似要落雨,「刑部那邊的卷宗不知何時送來,再晚只怕今夜送入宮中便來不及了。」

    一旁魏文修道「反正罪責已定,晚些應當也來得及?」

    「不合規矩,三法司審定,陛下尚未硃批,人先斬了,何況此番還是誅三族之過,怎麼也要先讓陛下批覆。」

    宋懷瑾說著,外頭已是狂風大作,不多時一道悶雷轟隆隆滾過天際,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站在外頭的人驚呼著進門,戚潯看著這天色道「這個時辰,周蔚他們應該踏上回程的路了,大雨只怕不好趕路。」

    宋懷瑾無奈道「只怕要明日才能回來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幾個刑部小吏打著油紙傘快步進了衙門,正是來送公主府侍從的證供,公主府上下僕從數十,每個人皆有數頁證詞,加起來便是高高一摞,宋懷瑾召集眾人一同查驗,戚潯寫完了手上的卷宗也來幫忙。

    宋懷瑾一邊看一邊道「和案子有關的人不多,後來審問尋常侍從,所得不過是駙馬習性喜好諸事,此前幾個關鍵證人都已經被提審至拱衛司招供了。」

    門外雨勢傾盆,屋內只有眾人翻看卷宗的聲音,戚潯覆核時,專挑了書畫、書琴二人的看,她二人雖非幫凶,卻替駙馬隱瞞了行蹤,也極有可能獲罪,她們知道多少實情決定了罪責輕重,因此戚潯看的格外細緻。

    可剛看到一半,戚潯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走到魏文修身邊去,「大人,駙馬身邊小廝的證供可在?」

    魏文修替她找來,戚潯打開再做核對,很快,她眉尖儘是疑竇,「這不對,為何沒有人提起駙馬嗜睡……」

    魏文修不解道「為何嗜睡?」

    戚潯仔細回想寶仁堂老大夫的話,「這治癔症的藥有些兇險,是有毒性的,開方子的大夫加了輔藥,此藥會令人嗜睡,即便駙馬未曾臥床養病,但至少會露出異樣,外人瞧不出,但他們身邊最貼身的小廝侍婢,一定會知曉。」

    外頭雨幕成簾,天色也將晚,戚潯忍不住去喚宋懷瑾,「大人,卑職想走一趟刑部,有一處卑職存疑,想去問問書畫和書琴。」

    她將疑點道來,宋懷瑾也有些詫異,「從未提過?駙馬有癔症,刑部之人審了多次駙馬的異狀。」

    戚潯又去看卷宗,越看越覺得古怪,「許是問漏了,只能再去審一遍。」

    宋懷瑾仔細一想,點頭應下,「那便走一趟。」

    刑部衙門並不遠,只因大雨,宋懷瑾和戚潯腳程慢了些,等到了衙門,已經是暮色將至,二人進門,通稟一番,徑直由刑部小吏帶著進了大牢。

    長公主府的侍從們被關押幾日,各個神色頹唐,戚潯見到書琴、書畫二人之時,書畫也再不似那日執拗。

    聽戚潯問起駙馬異狀,二人面面相覷,書畫道「駙馬除了偶爾性情大變之外,別的也沒什麼,他吃藥一般不被人看見,奴婢們伺候數年,見過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至於嗜睡,那更是沒有。臥床養病的話,養病的是公主殿下,駙馬只負責貼身照顧,公主殿下歇著的時候,駙馬大多數時候陪著,也算是歇著吧。」

    戚潯擰緊了眉頭,不知這與老大夫說的臥床養著是否一樣,宋懷瑾聽完,只覺證供無誤,「那便是都歇著了,府中兩個養病的,倒也沒什麼古怪。」

    戚潯聞言,忽而問道「公主殿下調理身子用得什麼藥?」

    「是治宮寒之症的湯藥,夏日用得少,其他時候公主殿下怕冷便用得頻繁,殿下又喜歡飲宴,碰了酒對身子不好,便也要繼續用藥,不過公主殿下的藥多為溫補,常年服用也無大礙,都是駙馬親自照看公主殿下喝藥。」

    書畫仔細說完,戚潯不僅未解開心中疑惑,心底的古怪之感反而越來越強,她忍不住道「你們照顧殿下多年,應當知道她用的方子吧?」

    書畫頷首,「就是活血驅寒湯的方子,不算稀貴……」

    書畫道出幾味藥材,戚潯仔細記下,而後便無甚好問,待離開地牢,宋懷瑾便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戚潯秀眉緊擰,「大人,今夜卑職想在衙門等周蔚回來,不過在此之前,卑職得再去一趟寶仁堂。」

    宋懷瑾大為不解,但他知道戚潯心思縝密,如此自有緣故,便點頭應了,戚潯撐著傘,趁著夜色直奔寶仁堂。

    再回到大理寺,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雨勢微歇,夜色已深,復驗過的卷宗被送走,只剩下兩個小吏還在忙碌,見戚潯歸來,幾人都是不解,戚潯便道今夜要在值房過夜。

    等到子時前後,仍未有周蔚的身影,大理寺除了留守差吏,其他人都早已下值歸家,戚潯便入值房歇下。

    這一夜戚潯輾轉反側良久才睡著,等醒來之時,已是天色未明,她起身來問,得知周蔚並未在夜間趕回,望著細雨霏霏的天穹,戚潯心底的不祥之感越來越重。

    至辰時,大理寺上下皆已到衙門應卯,而今日是駙馬秦瞻與秦氏族人行刑之日,宋懷瑾和魏謙並未來衙門,戚潯心底發緊,不住地朝正門方向看。

    等到了巳時過半,魏文修從外走進來道「宣武門外的刑場已布置好了,好些衙門的人都去圍看了,百姓也極多,咱們要去的,現在出發都算晚了!」

    他如此一言,差吏們皆放下了手頭活計,紛紛要去看著驚天動地的駙馬問斬,魏文修一邊撐傘一邊道「能在宣武門外問斬的皆是重犯,上一次如此行刑,還是十六年前的瑤華之亂,也不知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魏文修都準備走了,卻見戚潯不動,便道「戚潯,你不去嗎?」

    戚潯望著正門道「我腳程快,待會兒也來得及,我再等等周蔚——」

    魏文修疑惑不解,但戚潯一直在等周蔚,是他們上下皆知之事,他便不再勸,帶著幾個小吏出了門。

    戚潯聽見衙門外腳步聲不絕,但無人進門,皆是附近的衙門差吏往宣武門方向去的,眼看著午時將至,她心底仿佛似油煎一般。

    此刻的宣武門外,刑台高佇,劊子手持刀而立,列陣森嚴的禁軍各個披堅執銳,守護刑場秩序,刑台對面的宮門方向,則設了傘蓋高座,孫律居中,三法司主官居左,傅玦居右,一同監斬秦瞻行刑。

    天穹之上黑雲壓頂,冷風裹著雨絲,斜斜打在眾人肩頭,遠處前來圍看的百姓和各處差吏們各個撐傘而立,將刑場外圍得水泄不通。

    傅玦打量著外圍,人群之中,他依稀看到了江默和玉娘的面孔,再往西側一掃,又瞧見了大理寺的幾個差吏,但一張張臉看過去,竟未發現戚潯的身影,他眉頭不由皺起,難道戚潯今日不來看行刑?

    「指揮使,午時已到,是否傳犯人?」

    高座之下,韓越高聲發問,孫律頷首,「傳——」

    韓越朝遠處打了個手勢,下一刻,身著囚衣,披頭散髮的秦瞻戴著手銬腳銬被押送了出來。

    幾日不見,秦瞻再無半分文士風采,又因鐐銬極重,他佝僂著背脊,每一步都走的萬分艱難,從宮門至刑台短短一段路,他幾乎走了半盞茶的功夫。

    看到秦瞻被押出,圍看的人群中爆出嘈雜的議論,每個人都像看清秦瞻此刻的神色,但他頭髮雜亂地擋在額前,將他晦暗地眉眼嚴嚴實實地遮了住。

    秦瞻被押上刑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他一動不動地垂著腦袋,像座石像一般。

    午時三刻才是行刑之時,此刻秦瞻任人圍看,不多時,人群中爆出了喝罵之聲,因他一人之罪過,害死了上百人,這等罄竹難書之罪,平頭百姓們也覺義憤填膺,此刻皆鉚足了勁頭唾罵秦瞻。

    傅玦目光冰冷地看著秦瞻,有些詫異他如此平靜。

    是人都有畏死的本能,再如何接受眼下的局面,真的到了臨死之時,人也會下意識的生出恐懼,可秦瞻一動不動,就像無知無覺,已經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這幾日秦瞻都在做什麼?」

    傅玦忽然開口,孫律道「也沒做什麼,關在牢裡,日日發怔,若有要問的,事無巨細的答,也從未提過求情之語,我看他那樣子,倒像是想早日赴死,前日傳問斬的聖旨之時,他似乎還鬆了口氣,或許覺得拖著反而是折磨。」

    傅玦眼瞳發沉,正要再說什麼,卻見遠處的百姓們忽而爆出一聲驚呼,齊齊看向了他們身後的宣武門。

    監斬席上的眾人也都回身看去,這一看,眾人皆是神色微變。

    只見宮門大開,灰濛濛地雨幕之中,竟走出了一抹艷麗奪目的身影。

    「長公主?」鄭懷興面色微變,「她來做什麼?」

    走出宮門的,正是趙沅,她一襲廣袖紅裙加身,髮髻高聳,妝容明艷,若忽略她眼底的淒楚之色,便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周長公主。

    她孤身一人前來,宮門裡無人追出,亦無人攔阻,一看便得了御令,刑台上秦瞻聽到了百姓們的議論,低垂良久地腦袋忽然抬了起來,待看清來人,他枯井一般的眼瞳微縮,面上克制地露出一絲不忍之色。

    趙沅提著宮裙,腳步匆忙,幾乎是一路奔向了刑台,到了刑台之下,執刀的禁軍下意識上前攔阻,趙沅下頜一揚,「陛下都不攔我,你敢攔我?」

    禁軍侍衛忙去看監斬席上的孫律,孫律擺了擺手,待禁軍退開,趙沅不容置疑地上了刑台。

    「瀚卿——」

    她沉喚一聲,幾步至秦瞻身前蹲下,秦瞻從亂發之中看出去,正對上趙沅血絲滿布地雙眸,她面上施了厚厚的脂粉,饒是如此,也掩不住連日來備受煎熬的憔悴,她雙手顫抖地從廣袖中伸出,一點點將他額前的亂發拂了開。

    「瀚卿,為何走到這一步?」

    「你我夫妻一場,我求了陛下,來送你最後一程。」

    秦瞻眼底的克制一絲絲碎裂,又去看她斷掉的指甲,他眼底閃過一抹憐惜,忽然彎著身子,顫顫巍巍地在袖中摸索著什麼。

    遠處監斬席上,傅玦看到了秦瞻肩上雜亂且長短不一的頭髮,他蹙眉道「他被斷髮了?」

    拱衛司折磨人的法子千變萬化,孫律聞言卻有些愕然,他看向韓越,韓越上前道「不是我們做的,獄卒說,是他自己用牢房一角的瓦片割的,說他得知自己即將問斬之後,大抵了無生趣,在用自己的頭髮編什麼東西——」

    傅玦眉頭頓皺,而此時,他看到秦瞻從袖中摸出一截用斷髮編成的流蘇穗子,顫顫巍巍地放在了趙沅手中,他一個字也未說,可這剎那,趙沅卻哽咽出聲。

    傅玦心底重重地一沉。

    孫律望著刑台上生離死別之狀,蹙眉道「時辰快到了,去請長公主離開,即刻行刑——」

    韓越應聲走上刑台,「公主殿下,時辰到了,請您離開。」

    趙沅握著那一截斷髮,眼眶緋紅,淚光在眼底聚集,卻望著秦瞻無論如何不願起身,韓越有些無措,待去看孫律,孫律點了點頭。

    韓越面色一肅,道了聲「得罪」,握住趙沅的臂彎便將她往下拉,趙沅縱然不願,卻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不得不狠下心腸離開。

    秦瞻看也不看趙沅,仍佝著背脊,這時,孫律將刑名牌子一扔,「忠信伯之子秦瞻,謀害謹親王趙燁在先,栽贓長肅侯、安國大將軍、永信侯三府謀反在後,又謀害齊氏與呂氏二女,更對大殿下謀殺未遂,數罪併罰,定斬刑。」

    他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孫律擲地有聲,將秦瞻所犯之罪說的清清楚楚,此令一下,刑台一角執刀的劊子手立刻上前來行刑,就在寒光簇閃的刀鋒揚起的那刻,刑場外圍的人群之中卻忽然爆發出一聲高喝。

    「且慢——」

    清亮的女子之聲奮力呼喊,又見人群被撥開一道,一個纖瘦的碧青身影艱難地擠了出來,監斬席上的傅玦驟然揚眉。

    來的是戚潯,她不僅來晚了,還要阻止行刑?!

    禁軍封鎖刑場,戚潯剛走到近前便被攔下,她一臉焦急地看向監斬席方向,孫律還未開口,傅玦出聲道「放她進來!」

    禁軍退開,戚潯快步跑到監斬席前,語速極快地道「指揮使,王爺,當年謀害謹親王的不是駙馬,定罪有誤,不能草草將駙馬問斬!」

    戚潯之語猶如驚雷,孫律更是面露不快,聖旨已下,刑場齊備,眼看著駙馬即將行刑,戚潯竟在此時出來阻止?

    孫律冷聲道「你有何證據?事已至此,不斬便是違抗聖令!」

    一旁的魏謙和宋懷瑾也驚震無比,宋懷瑾更是道「戚潯,馬上就要行刑了,你莫要胡鬧!」

    戚潯滿眸焦急,這時孫律又問「謀害趙燁的若非駙馬,那又是誰?」

    戚潯極快地掃了一眼四周,面對眾人的逼視,面上顧忌之色十分明顯,就在她猶豫要不要直說之時,傅玦忽然站了起來,「駙馬確不能斬!」

    他的態度比戚潯所言更令人意外,外圍人群里也轟然議論起來,便是刑台之上,始終未動的秦瞻都忍不住抬了頭。

    孫律見傅玦如此,只當他偏信戚潯,「你也拿聖令當兒戲不成?!」

    「不是拿聖令當兒戲,而是他騙了所有人!」

    傅玦匪夷所思地看著秦瞻,「他根本未得癔症!」

    作者有話要說  一萬字!終於寫到了這裡o(╥﹏╥)o大家久等了。

    後面兩章大概都會寫完情節才更新,另外正文完結之後,微博會弄個抽獎,大家搜索筆名薄月棲煙就好!等我想想抽什麼

    。



第204章 十破陣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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